湖边林间风轻响，絮絮咂咂划过耳畔。
宁素风的发丝随着碧波荡漾，好似青丝拂过水面。
她的裤脚被浸湿，上面绣着丹红烟纱的图案，透体的寒温触及脚面，冰冷刺骨。
宁素风浅浅吸了口气坐在了湖边青石上，疲惫而又微微颤抖的手舀起清水，倾倒在了染满凝固血液的长剑上。
血渍如锈迹一般依附在剑身上，浓得化不开。剑锷处，依稀可见“赭君”二字。
从前，帮中好友身死败亡，或是亲授弟子殒命江湖，每当她坐在这里时，蒙尘的内心总能寻得一丝平静，而如今的她，却忽然发觉小荧湖不再属于自己，或者倒过来说也一样，这里已洗不净自己的心。
她看向湖边的那座石亭，想起了夏若冕，那个外表羸弱，内心阴狠的男子，总会时不时地搜罗一些珍稀玩意儿来送给自己，他对自己的爱意溢于言表，三天两头想着法子来见自己，半年多未听闻其消息，恐怕已经......他的死，也得算在自己头上，宁素风叹了口气。
看着湖面被污血蒙上一层暗红，她又想起了大当家傅赭，在石亭边的空地上，这个一向受她敬仰的前辈恩师传授自己剑法武功,最终把随身多年的佩剑赠予。然而，傅赭在这数年间逐渐对自己疏远，对红山帮不管不顾，现今生死下落不明。
湖畔另一侧，似乎传出了一些欢声笑语，你追我赶，那是一些自己偏爱疼惜的女弟子们，以前常常在这里偷偷嬉戏玩闹，被她发现后责骂驱赶，那些女孩们一个个吓得惊慌失措，跌跌而逃。而这些弟子，大多都在红山总堂就香消玉殒，余下活着跟随自己的撑到现在的，也是寥寥无几。
如今，素风堂已经被雁栖门一把火烧成了废墟，石亭也是杂草丛生，萧条残破，连小荧湖也不似曾经那般迤逦安洋。
秦松雁站在远处良久，默默地注视着宁素风，看着她心灰意冷的样子，秦松雁忍不住缓缓朝她走去，轻柔的足音被草地青苔掩盖。
“你跟着我？”宁素风依然觉察到了，尽管素风堂小荧湖荒芜许久，不见人烟，她仍是时刻保持着警惕，毕竟这段时间来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宁，宁堂主。”秦松雁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我偷偷离开，你就应该知道我的用意。”宁素风话语中透出一丝责问。
“只，只有我一个人。”秦松雁解释道，他见过宁素风雷厉风行的一面，也奇怪自己怎会不自禁地轻声上前，难道是见她忧愁，难受的样子，全然忘了上下尊卑有别？”
宁素风定了定神，才发现手中的长剑已经拔了一尺有余。
“你想劝我回去？”她问道的同时收剑回鞘。
“我，我不知道，我原以为您只是回来散散心，可，可我担心......咳咳，江湖上已传来消息，裴璟和刘诏玄都死了。”秦松雁想岔开话，他以为宁素风知道后心情会好上不少，尽管这一切她多半已经料到。
宁素风脸上果然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更加焦虑踌躇了一些。
“那二哥和金老堂主他们有什么打算。”宁素风立刻问道。
秦松雁摇了摇头，他猜想着这个时候，他们多半还在睡梦中，一个大仇得报的梦。
“大仇已报，你若是想留，就该跟着秦二哥，若是想走，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天资不错，又有担当，但红山帮已经名存实亡，你该替自己打算了。”宁素风声音低了下去，她知道秦松雁一直对自己十分尊崇敬仰，对红山帮更是忠心耿耿，自己前面的话是说重了些。
“这半年来，是你将所有人聚拢在一起，带领我们，保护我们。在诸堂主和弟子们心里，你已经是我们的大当家，更是红山帮真正意义上的帮主了。”
“我，我已经乏了。”宁素风茫然道。
“你是担心二当家？金老堂主，罗护法，还有五当家，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秦松雁坚持道。
宁素风无奈的笑了笑，看着眼前目光坚毅诚恳的少年，她心里雪亮，秦松雁当然猜不到自己的想法，就算在这个年纪他已经经历够多的腥风血雨，但毕竟还是一个憧憬江湖，妄图功成名就的男人，或许他一心追随自己，支持自己，是因为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提拔他，重用他，或者看上他？
宁素风淡然道：“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大当家之位？”
秦松雁呆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在他心中宁素风配得上帮主的位置，当日和秦如血，步舞炎汇合之后，众人商议不断，而秦松雁是头一个站出来，提议奉宁素风为首，那时秦如血虽然面露不悦，但红山覆灭与他失察自大有莫大关系，羞愧自责之下，也没有生出异议。
剩余众人都记得在总堂内，是宁素风带领素风堂弟子回山救援，更是领着他们逃出虎口。
况且宁素风名义上虽然只是一堂之主，但实则身兼帮内传功长老一职，在弟子中声望颇高，比起那些独来独往的当家们，更得人心。
而后，也是宁素风力排众议，剑走偏锋，竟然跟碧青帮私下联系密谋，才有了夜闯齐府，血染新婚的成功。
宁素风见他不答话，叹了口气，娓娓道：“红山帮大部分弟子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我一直在想，他们于我而言，究竟是我利用的兵刃，还是我牵挂忧心的弟子。”
“宁师傅平日严厉，但对众弟子毫无保留，红山一战后，你安抚人心，指挥若定，这次我们能一举潜入齐府报仇雪恨，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没有您，这一切根本做不到。他们虽然称你堂主，但心里一直都把你认作恩师，认作大当家了。”秦松雁想也没想的回答，这些话他压在心底很久了。
“什么样的恩师会送弟子去死，什么样的当家会将众人带往死地呢？”宁素风眼中蒙上一层哀愁和怨恨。
“他们是为了红山帮而死的，还有，还有帮中那些无辜的家眷老小。”秦松雁吼道，心里同时想起当时总堂和山脚下的惨案，多少亲近的师兄弟、长辈、妇孺一夜之间，被埋于白雪之下。
“我教他们安身立命的本事，说到底不过是要他们某一天，可以为了红山去死。我不过是将他们视作手中可以取人性命的利剑罢了，再锋锐的剑，也有折断的一天，再怎么爱护，珍惜，它们也会蒙上血污，染上仇恨。”宁素风手上一松，自己的佩剑落入湖中，殷红色的血液慢慢化开，将水面搅得浑浊不堪。
“但是，但是，他们也有许多人因为你，活了下来。”秦松雁愤然道，在他心中，宁素风虽然寡言少语，但她话语间从来透露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此时的她看起来，跟自己记忆中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的形象相去甚远。
此刻的她看起来，甚至，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再没有那种高高在上，泰然自若的模样。
秦松雁微微抬起手，忍不住想要去抱这个女人，这个他倾慕仰望的女人。
“活下来，然后呢？雁栖门不会放过我们，碧青帮不会放过我们，甚至我们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我们将那些女人，老人，孩子的头割了下来，祭奠死去的兄妹，同伴，弟子。我们大笑着，嘶吼着，叫喊着重振红山的豪言壮语，这个场面难道不比当日山脚下的尸山血海更令人胆寒么？”宁素风浑身紧绷，几近癫狂。
“穷途末路，九死一生时，我都没有怕过，可看着他们的脸，听着他们的笑，我却害怕了，我逃了......我来到这里，以为可以忘记一切，但是，我此时此刻才明白，连我在内，都只不过是可以被利用的，利用的，工具。试问一个冷冰冰的工具所教授，率领的弟子，他们的下场会是如何？！我质问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决定，到头来，原来我与他们并没什么不同。”
秦松雁脑子一沉，一时间竟想不到话来安慰，他年纪尚轻，满腔热血，从未想过这些，从总堂覆灭之后，众人心中只有报仇这个念头，他想到秦如血等人大仇得报时的欢腾，每个人紧紧搂在一起，热泪相拥，举杯欢庆时，酒水洒在众人脸上，令他们忘记了身上的血腥味。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被那种氛围所染，跟着咆哮起来，幻想着红山帮从头再来，自己也可以一展拳脚，超群拔类。
在营地的灵台供桌之上，放着十数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他们空洞的眼，此时仿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那股哀怨的目光逼得自己无路可逃，无法呼吸，直透自己无比虚无的内心。
秦松雁冷汗不住地从额头后背生出，他呆住了，浑身如坠冰窟。
突然间，一股暖意袭来。
宁素风竟然靠在了他的怀里。
只听得喃喃细语道：“其实...我...我很高兴你来这里...陪着我......”
秦松雁深深地搂住了宁素风，他不自主地将自己颤抖的嘴贴了上去，感受着那沁凉的唇瓣在自己心中化作暖流，漫延至每一寸肌肤，渗入血脉，他的胸口变得炙热，冰冷的发丝扫落在脸颊上火辣生疼，秦松雁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内心。
他曾在无数地夜晚幻想过这一刻，而后每每又对自己生出恼怒憎恨，宁素风性子清冷高贵，不喜近人，这份倾慕的痴梦不过是自我自嘲奚落的奢望。
秦松雁意识到，这个素雅冷淡的女子在这一刻属于自己，梦中乞求的断续在现实中给了他从未想过的回报。
他将宁素风抱了起来，看着她成熟丰腴，忽吞忽吐，如牡丹般合折妩媚的娇姿，半梦半醒地走到小荧湖旁的一棵树下，沉重的呼吸在两人口鼻间百转千回，双方回避着目光，好像只要略微触碰，就会断绝此时缠绵的情网。
他们相互抚摸着对方的躯体，一个柔弱冰冷，一个阳刚粗犷，呻吟和喘息声在膨胀的欲望中回荡，赤裸交缠的身影倒映在盈盈湖面上。
宁素风的剑沉入了湖底，沾满血渍的剑身被反复冲洗，浸泡，变得通透明亮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