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竹醒时,天气有些阴。
筠闭着眼,肩上的发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睫毛也仿佛有些晃动,苏竹看得呆了,许久后才醒悟过来,轻手轻脚泡出两杯茶。
待他回身,筠已经醒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双眸像水一样清澈:“你有泡茶哎,好香。”
“对,”苏竹在沙发上坐下,“昨天睡的有点沉,现在几点了?”“不晚,才——”筠没有说完,苏竹忽然跳起来,在脚落地碰到地板之前按下开关,全息投影装置的机械噪音随即消失,苏竹顺势拉上窗帘,抓起榔头,轻脚移动到门前。
走道里有脚步声,鞋底与地面的碰撞很杂乱,听得出是个男人,那人刚从楼道一边走来,两条腿挡住门缝下透过的光,他停在苏竹门前。
门铃是简单的蜂鸣,但极其刺耳。苏竹从监视器里看到外面的人,个头不高,黑衣黑裤,脸是一些像素块的轮廓,看不出特征,苏竹并不作声。
门外的人有些踌躇,显然他知道屋里有人,只是对出乎意料的闭门羹有些慌张,他犹豫一下,思考该怎么办,最后拿出证件,朝向监视器。是分部的人,苏竹认出标志,对方同时开口说话,听出是彭北海的声音,苏竹终于放下心,他擦去头上的汗,茫然回头,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窗帘缝隙间的光。
门打开一条缝,仅容两人的对话穿过。看清是彭北海后,他把门稍微打开一点。
彭北海说:“还记得昨天封纶说的‘神秘时空机’的事吗?”苏竹点头,彭北海说:“他说的可能是真的,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积分嘛,我分给你。”苏竹再点点头:“等我一下。”回身关上门。
投影仪再次发出光,筠站在房间中央,出现时仍是苏竹关掉机器前的动作。“不要这样关掉我。”筠的声音有些气愤。
那时,苏竹以为筠真的生气了,他有些慌乱,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向前走几步,想伸出手却又僵在一边,一时房间中只有榔头掉落的声音。
其实苏竹大可不必担心,正如大多数人认为仿生人没有自主意识,大家也已公认虚拟人没有自主意识,筠的底层程序不会让她离开他。筠的生气,只是程序为了使她更加真实,更像一个人类,这样的生气,就和苏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自由是同一回事。
苏竹不知道这些,不过也许他只是刻意忘记了这些。这时他看到筠走过来,心中很是激动,像冰冻的海面上翻起一朵浪花。
“以后不要这样,好吗?”筠轻轻对他说,“那里什么也没有,我害怕。”苏竹没有回答,只是抱住了她。“你要出去吗?”她问。“嗯。”苏竹回答。“多加小心啊。”苏竹点点头,披上风衣,推门同彭北海离开。
屋里,筠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他们渐渐离去,看着两杯热茶上缭绕的烟雾一点点消散,看着茶叶也终于全部沉入杯底,不再浮动。
“我说你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彭北海不谈正事,先说起开门的事来,“我可不是头一回吃你的闭门羹了,弦一直绷紧着不放松,会断的。”
苏竹看他一眼:“有人会找上门来。”
“你说那些人吗?现在法律已经禁止对仿生人的骚扰,放松些啊。”
苏竹低头看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曾经也是禁止的——说正事吧,你来找我。”
彭北海原本还有其他话,见他这样,叹口气说道:“是这样,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可没有自夸的意思——昨天会议结束后,王长官单独找过我,交给我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查新近非法穿梭者这件事。”彭北海的得意浮现在脸上,他为自己受到器重而兴奋,接着说到,“这可是在那之后我头一件像样的差事啊,看来王长官还没有忘记我,哈哈。”
苏竹看着他,像看到一个因为考试被夸的孩子,不过彭北海正陶醉在快乐里,没有注意这些。
“还记得吗?我们同年进入分局,第一件任务就是彼此搭档,”彭北海谈起过去的事,“你还记得那时目标吗?”苏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是啊,你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当然记不起来,不过那可是我为数不多时空任务里的一个,而且还是第一次,我可记得很清楚,目标是孙海。我们犹豫了很久才出手,也才知道无论训练多少次,都抵不了真正的任务,背得多熟悉的步骤,见识到那番场景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好在我们没出什么差错,你记得不,当时刚结束任务,你吓得跪在地上,还在那求神拜佛,一直到回来之后,才平复下心情。”
苏竹点点头,孙海这个名字他虽然记不清,但他知道自己每次任务后的祈求,即使现在他也还保持着,但原因并不是彭北海说的恐惧,不过此时他不想再生枝节,对彭北海的话不加以反驳。
“我说你不会是因为我看见你那时的狼狈样,害怕我提起来,才常常躲着不见我吧。”彭北海斜眼瞟他,苏竹摇摇头:“不至于。”
彭北海边走边说:“哈哈,开个玩笑,当然不会。不过谁能想到,那时候你那么胆小,现在却成了分部数一数二的时空行者,而我呢,因为一些过错被调到了别的组,只能干一些处理反抗组织的工作。所以啊,我早就不抱着拿积分换自由的希望了,当年我可是没少想过,当个威风凛凛的时空警员,维护时空安全。可惜,事情总和想的不一样,愿望并不总能实现。”彭北海眼中竟蓄起泪水,他吸两下鼻子,带着苏竹继续走,“不过还好,王长官没忘记我,如今又起用我,调查这件大案!”
苏竹刚想宽慰他两句,不想彭北海的情绪转眼高涨起来:“我一定要把这任务办得漂亮,而且肯定能办得漂亮!哈哈。”
苏竹便想,也许他并没有要事找自己,只是想找人倾诉苦闷,因此默默地跟着彭北海,并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