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纂,陶松带着三百弟子从云阳匆匆赶回,他们围剿红山帮余孽,偏偏扑了个空,各自想来,多半是走漏了消息,让仇人乘隙溜走。一路上又害怕红山帮暗中埋伏,众弟子们惶惶郁郁,既担心自身安危,又牵挂西苍城家中老小。
途经泾阳府城,人马分作三队,一队快马加鞭沿途继续打探消息,一队采集食粮饮水以作路上之用,另一队则分散在城中暂歇。
师纂陶松带着十余名弟子,进了城中一间颇有名气的泾阳酒家,这酒楼是由本地茶帮金花帮所开设,未等雁栖门诸人进屋落座,金花帮帮主高山龙带着本门弟子已经备好茶宴,看来是众人还未进城,便已得知,早就布置妥当,赶来相迎。
泾阳茯苓茶声名远播,这金花帮由此发迹,帮中弟子大多精于茶道,种植,行商等事务,虽说势力不大,武运稀薄,但与西武林各路门派都有往来,行事作风开明通达,跟雁栖门互市往来已有很多年头。
众人刚一上楼,就觉茶香四溢,胃食大开,前几日赶路的艰辛似乎都抹去了一大半。
帮主高山龙双臂粗壮,一对招风耳格外显眼,他对师纂等人毕恭毕敬,只因都是旧相识,楼中设好了几方圆桌,皆备好酒食,虚位以待。
落座之后,雁栖弟子们也顾不得江湖礼仪,各自开始大快朵颐,洗尽一路来草行露宿,幕天席地之疲。
“师大侠,陶大侠,怎么来得如此突然,都没叫人提前通传,小弟差点没来得及准备,委屈了各位。”高山龙面带歉意道。
“高帮主哪里的话,我等奉命外出,急于赶路,月前途经宝地,未能相聚,此番打道回府,说什么也要来叨扰一番了。”师纂一杯茶饮尽,心脾舒畅,这茯苓茶略带苦涩,汤水细腻,浓茶入口化开之后,又变得醇香发甜。
师纂盛赞一番后,见陶松递了眼色,当即直言道:“不知高帮主近来可有江湖上什么消息。”
高山龙自是知道师纂所问为何,沉思片刻后,叹了口气道:“这西苍城虽离泾阳不远,但要知悉具体消息,恐怕还得一两日。”
一名雁栖弟子忍不住问道:“莫非这半月来,雁栖门都没有一只商队途经泾阳?”
高山龙摇摇头,两帮之间往来甚密,雁栖商队来时他总要去接风洗尘一番,可这腊月以来,雁栖门好似封山闭门一般,他几次差人送礼为由前去打探,也未能得知详情,直到前几日听到江湖传来风声,说是西苍城出了大事。
陶松,师纂两人互视一眼,他们三百人从云阳返程,一路上既无传信弟子通报,也没迎上接应人马。再加上齐府事变沸沸扬扬,但多是捕风捉影,众说纷纭,有的说齐府满门葬于火海,有的说齐府和雁栖门内斗起来,两败俱伤。更有甚者,言之凿凿的说雁栖掌门裴璟招惹了一些狂蜂浪蝶,新婚之日,竟然托腰抱胎,前来大闹一番,非要裴璟给个说法,结果弄得不欢而散,齐巢仙还将雁栖门和谷家统统赶出府邸。
而这金花帮在泾阳经营茶道许久,耳目极为灵通,若高山龙都不知西苍齐府一事巨细,看来在城中再行打探也难有确切消息。
高山龙见众人愁云挂眉,建议道:“眼下西苍动乱,局势晦暗不明,咱们两帮情义深重,当年贵帮内乱,裴老帮主仗义援救,全帮自我而下,无不感恩戴德,我看诸位不妨就在泾阳盘亘几日,等将事情搞明白后,再做打算。”
师纂,陶松两人以茶代酒,满含感激之色,共同敬了高帮主一杯,道谢客气之后,众人也开始闲话家常,追忆起两帮过往。
而泾阳酒楼楼下,二十几名谷家佣兵,同样分坐几桌,各自吃喝,有些金花帮弟子好意来敬酒攀谈,谁料双方话不投机,各自败兴。
而雷鹰和聂无泣两人独坐一桌,看着街头冷冷清清,楼上热闹非凡,相互攀谈起来。
酒过多巡,聂无泣放下筷子,找话道:“咱们离了西苍城足月,没想到就发生如此大事。”
雷鹰拍了拍自己胀起的小腹,拿着一根鱼刺悠闲地剔牙。“管他大事小事,咱们奔波一趟,雁栖门总不至于不买账吧。”
聂无泣看了眼旁桌的佣兵,低声道:“雷兄,说不定回去之后,这雁栖门已经易主了。”
雷鹰满不在乎道:“只要雁栖门还在,谁做主又有什么干系。”
聂无泣笑道:“还是雷兄洒脱。”
看着聂无泣抿嘴偷笑,雷鹰道:“你不妨跟我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这茯苓茶芳香怡人,口感甜美,我也是第一次喝。”
雷鹰没好气道:“我不是问你茶的事。”
他不喜饮茶,落座之后竟是一口没尝,他端起茶碗,凑到鼻前嗅了一嗅,又置于一边。
“雷兄何不尝尝。”
“闻着似有苦味,我可喝不惯。”雷鹰抄起酒碗,一饮而尽。
“所谓苦尽甘来,未尝苦头,何来甜头。”聂无泣道。
“这半年来,苦头倒是尝遍了,甜头却是一点味没有闻到。”雷鹰摸了摸腰间干瘪的钱袋,抱怨道。
说罢他饶有趣味的看着聂无泣,不再多言。这段时日以来,两人朝夕相处,雷鹰已摸清此人脾性,他刚才提起话茬正是要自己一再追问,非得卖几个关子后才肯娓娓道来。
雷鹰偏就不遂他意,他说什么,自己就应付什么。
聂无泣点点头道:“雷兄心性大有长进啊。”
“近墨者黑。”雷鹰坏笑道。
聂无泣脸色一转,严肃道:“红树峰上的事,你都看在眼里了吧。”
雷鹰知道话入正题,朝着他身边凑了凑,抱怨起来:“我双眼虽然没你好使,但也不瞎,这次赶赴云阳,算是白白折腾了。”
聂无泣缓言道:“如果只是消息有误,这段时日为何不见雁栖山有人传信。而且今日江湖上的风吹草动,虽然真真假假,但可以确定的是齐府必然发生了大事。而偏偏我们在云阳扑了个空,只围杀了一些红山帮的残兵败卒,连个像样的堂主都没遇见。而我们这三百人来来回回一趟,后方必然空虚,我若是雁栖门对头,此时发难正是时候。”
雷鹰点头道:“你的意思是,饵是引我们上钩,但钓的是裴璟这条大鱼。”
“不错。”
“既然你想到这些要害,为何不跟那师纂,陶松明言相告,若真是如此,后面路上恐怕还有陷阱等着咱。”雷鹰神色严峻,被聂无泣一语道破后,不由得紧张起来。
“哼哼,雷兄太小瞧了楼上两位了,他们心中定然早就有数,只是这三百人中有不少年轻弟子,还有咱们这些‘外人’,若是摊开了讲,人心思变。”聂无泣解释道。“这泾阳府并非返回西苍的必经之路,我猜他们绕道来此,一来是等候消息,养精蓄锐。二来嘛,是怕在路上遭了埋伏,这金花帮跟雁栖门来往不少,也算得上一个助力。”
“那咱们该如何行事。”雷鹰看了眼旁桌的同伴,这伙佣兵大都昏昏醉倒,只剩的几人保持清醒,整理行囊兵刃。
“第一,咱们跟雁栖门共进共退,无论是回西苍,还是另投别处。”聂无泣道。
雷鹰听言打起算盘,思索后说道:“咱们跟雁栖门之间并无太深交情,无非是因为衮老八和那小掌门娘亲睡在一张床上,咱们既然靠了他们谷家的窑,自然要出力。但你看这一路来,他们虽然对咱并没呼来喝去,可还是有暗中提防之意。你刚才也说了,我们于雁栖门而言,始终是‘外人’。”
“第二条路嘛,咱们就得另作计较。我有一番猜测,还请雷兄替我参详参详。”聂无泣道。
雷鹰见他故作谦逊,显然又要开始卖关子,当即面露不悦,心里又觉得此人城府颇深,在云阳就想着跟师纂他们争功,现下局势有变,很快又开始另谋打算。
“嘿嘿,这声东击西的计划,红山帮就算使得出来,凭他们的人手想要一击打垮齐家盐帮和雁栖门恐怕不易,这里面多半还有些其他势力参合进来。”
“我猜猜,是西苍马家,还是海西帮,这两家跟雁栖门素来不对付。”雷鹰分析道。
“有可能,但我猜会是碧青帮。”聂无泣双目泛光。
“碧青帮?他们跟雁栖门不是一伙的么?”雷鹰有些诧异。
“所谓一伙,不过是相互利用,又相互提防而已,你看,我们跟楼上那帮人,现在不也是一伙的么。”聂无泣指了指头顶。
雷鹰恍然点头,更觉得此人心思细腻,所言推算大有道理。
“雷兄,你在这些佣兵心中,资格最老,武功最高,他们都唯你马首是瞻。”聂无泣坦言道。
雷鹰此时脑子倒转得快,已然猜到了聂无泣的意思。
“聂兄啊,说起这个,我可得跟你讲上几番道理了,这伙佣兵个个精明自私,什么马首是瞻,还不是凭我手上的功夫够硬而已,要让他们甘心卖命,恐怕不容易,小心反遭暗算了。”雷鹰斜眼看向隔壁,心知这伙人里还有几个高手,掂量起来,自己和聂无泣两人对上他们,未必有胜算。
“但这个道理,雷兄肯定是明白的。”聂无泣将三根手指拈作一团搓了搓。
“银子?哼哼,老子自己都喂不饱,哪来多余的分给他们。”雷鹰没好气道。
“非也,这种事怎么能让咱们自己掏银子呢。”
“那谁会掏?”雷鹰追问道。
聂无泣又品了一口茶,享受着茶香在口中绽放,不慌不忙道:“放心吧,会有人找上门的,到时候,雷兄可要将这些人看紧一些,多施手段,让他们任我俩驱使。”
雷鹰听罢心中一喜,已懂了聂无泣此番话中真意,他知道自己唯利是图,又兼手段凶狠,但性子急躁莽撞,常常事倍功半,如今有了聂无泣在旁指点迷津,顿有相逢恨晚之意。
他端起一杯茯茶,倒进嘴中,学着聂无泣的模样,细细品味,初时还感苦涩,后来只觉一股甜味芳香充斥全身,立刻精神大振,舌绽春雷道:“果然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