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二年了,当真是弹指一挥间。
周彰离开昭阳的时候,已过而立之年,但仍然风华正茂,如今再返昭阳帝都,他已过不惑。世间许多俗事都已看破,唯独对权力的痴迷,依旧紧紧捆住了他。
“灰风”披挂着灰黑马甲,如同一座灰黑雕塑,张大着嘴巴喷着热气,不停地用鼻子碰周彰的小腿。这是一匹苍陵王国纯种宝马,跟随西伯多年,出生入死,算是见惯了大世面。它低声嘶鸣着,好像有些焦躁,眼睛不时望着帝都方向。
“难道你与我心意相通,都想早点入主昭阳?”西伯与“灰风”颇有默契,几乎可以达到境界相通。
周彰拍着“灰风”的头,让它慢慢安静下来。
立马在银河南岸,眺望银夏帝国的国都昭阳,周彰恍如隔世。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与帝都隔河相望,一起被漫天大雪包裹,如同两个巨人雕像,永远屹立于银河两岸。
永世被人铭记,纵死亦是功成。周彰默默地自言自语。
银河北岸立着帝国标志天子钟,五根擎天石直入云天,像巨人的五根手指一般,托举起四面铜钟。冬季的阴沉天空使天子钟愈显肃穆,如同一位等待游子归家的老人,给人一种苍桑之感。
天子钟往东不远处,是银河北岸边巨大泊船平台,承载着帝都的供应。周彰曾立于泊船上,看着帝国大军乘坐战船,顺流而下,直奔东方,扫荡亚夏大陆廊中逆国。世人皆知昭皇英明神武,令众多邦国重新臣服,孰不知我行军打仗遇险攻坚,乃是帝国最重要的功臣。
周彰从未张扬功绩,但是他不希望别人忘记。
平台上一如往昔,依旧十分忙碌。供应昭阳的粮食、蔬菜、果瓜源源不断地运来,其他各国特产和重要物资,则由插着不同旗帜的商船运来。一些雇工弯着腰身,将货物从停靠船舶的舱内搬出来,装到岸边的马车上,或是由搬运雇工挑着担子运往都城。这条长长的人流长龙,如同一条涓涓细流,维系着亚夏大陆最富庶城市的运转与繁华。
银河南岸的泊船口岸上站着一些客商,准备到昭阳做工的雇工和农民坐在破旧包裹上,手里拿着干粮吃。一些身披灰袍、蓝袍或各种颜色袍子的壮汉聚集着,他们高谈阔论,等待摆渡船过河。
此刻,迎接西伯的摆渡大船已经停靠在岸边,一小队黑鹰铁卫从摆渡大船上下来。
为首一人是位将领。他相貌平平,穿着黑色寒铁战甲,戴着飞鹰头盔。相距不远的时候,此人勒住了坐骑,然后在马上拱手致意。
“末将是黑鹰铁卫军虎团一营主将尚铰,特奉黑鹰铁卫军统领筚顿将军的命令,坐渡船来迎接西伯入帝都昭阳。”尚铰的脸上长着很多的麻子,笑起来的样子很丑,像一张粘满芝麻的大饼。
“多谢尚铰将军。”周彰回答十分客气。
郗戟和贺町陪着周彰,一队灰蛇战团骑兵护卫众人,跟着尚铰向银河南岸的泊船口岸奔去。黑鹰铁卫分成两队,将路上聚集的百姓驱散,有人面有愤怒之色,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周彰对尚铰并不陌生,但是两人从未见过面。早在西京主政时,周彰已经了解了黑鹰铁卫军近况,得知各团征战四方的名将多已卸任,不少新人被提拔起来。
在五个战团之中,虎团战力算是最强的:一营主将尚铰射术极高,二营主将蒙哥力能伏虎,三营主将娄昊剑术精湛,四营主将班操战略颇精,五营主将苏定勇冠三军。正因如此,虎团将军筚顿十分狂妄,各方势力也都对他加以拉拢。
不过,周彰听芮隐谈及筚顿,听说他已心向筚籍,眼下有倾向娥后之意。芮隐建议西伯,一定要多多结交虎团将领,争取拉拢一二为己所用,避免虎团完全倒向缇谧。
周彰没有见过缇谧。然而,芮隐与自己书信往来时,多次提及缇谧的权力欲与野心。
如果缇谧没有金亭王国的支持,周彰甚至不会考虑她竞争血王座。如今回想起来,周彰认为周丕迎娶缇谧的决定,还是为帝国留下隐患,这一点他是无法否认的。
若要击败缇谧,缇纣这一关非过不可。
由于缇纣年纪较轻,昭皇初定天下之时,他还没有组建黄金战团。黄金战团曾征讨南方野人部落,击败与金亭为敌的铜古精锐,赢得了强军之名,可惜却无缘亚夏大陆强军榜单。
如果血王座的竞争,可以靠两个战团一战决定该多好啊!周彰对灰蛇战团的风车战法很自信,他望向银河南岸的黄金战团营地,心底萌发了一种拔剑相向的冲动。
“西伯,我刚刚听密探回禀,黄金战团内部出了事。”郗戟悄声地向周彰说道。
“什么事?”
“有人刺杀缇纣。”
“金亭王受伤了?”周彰有点吃惊。
“没有。据说,金亭王饶了行刺的人,搏得军中将士们的称颂。”
“一个统帅应该知道宽严相济的道理。仅此一点,缇纣这个人就不白给啊!”
“可是,他还是陷到帝国的天罗地网之中。”
“你是说帝国封城的军队?那不过是军部虚张声势罢了。”
“西伯认为,黄金战团能够从容离开帝国?”
“不知道。”周彰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
“西伯想要与缇纣一战?”郗戟敏锐地捕捉到西伯的动作细节。
“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最好的办法,就是摧毁他最自信的东西。”
“毁掉黄金战团就等于毁掉缇纣。”
“没有了自信,金亭王还靠什么支持缇谧?”
“西伯高瞻远瞩,末将万分钦佩。”
“昭皇天祭比开大会定在何时?”周彰看到等待渡河的人群中,有许多佩带刀剑的壮汉,知道他们都想在大会上扬名天下。
“尚未确定。”
“这些人中会有与众不同的剑客吗?”
“缇纣自以为黄金战团名头响亮,殊不知真正的剑客高手,在乎的不是身份地位。”
“那是什么?”
“荣耀。”
靠岸之后,尚铰率领黑鹰铁卫先下了摆渡船,然后在泊船码头上等候。周彰一马当先下了船。灰蛇战团骑兵井然有序,嘚嘚嘚的马蹄声清脆如爆豆,银河水面激起层层水波。
通往昭阳的王国大道蜿蜒向前,路的远处有大片田地,道旁长着不知名的野花和野草。
这是通向权力巅峰的大道。周彰心里想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令人目眩的画面:迎接他登上帝位的百姓蜂拥而至,人山人海;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阳光下迎风招展;帝国重臣与伯爵贵族匍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