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暗，然而城边很亮，墨蓝色的夜幕里，月亮像一颗蒙上阴翳的死鱼眼，将惨白的光投向地球。
钢筋般的人影，沿着建筑的阴影移动，这人两手放在风衣口袋，并不甩动，他走得很快，但步伐极稳，均匀踏雪的咔嚓声和两行模糊的脚印，同时打破夜的平静。
昨天雨夹雪，雪水冻成冰碴混合着泥浆烂在地上，经人踩踏融化后很快凝固，整条路无处不显清冷，远远一支烟头躺在冰上，隐约冒出几粒烟尘。
一声“咔嚓”还未落下，三条黑影飞出两侧巷道，速度和灯下生长的阴影一样迅速。几乎同时，那人停在原地，他没看到倚墙而立的其余四人，但立刻注意到有人抡棍向他的头，这人迅速沉身，躲过球棍。从看到烟头起，至此他刚好抽出双手，便立刻直拳向对方腹部。然而侧前方随即有人抬腿踢来，这人收拳，向侧后翻滚，避开一记鞭腿。腿脚不错，看来有训练过，他想。但还不等他站起，身后一个人猛地抱住他，让他难以找到重心。最先那个拿球棍的，这时刚透出一口气，立刻扔掉球棒换出一把小刀，不等呼出的水气散开便冲上前。那人率先站稳，在刀尖刺到衣服的前一瞬，用难以想象的力量将身后的人从头顶摔出，被甩出的人背朝下，正好撞上赶来那人的刀，两个人滚在地上，哀声叫唤。第三人赶上前，想为同伴止血。
“你们——人类，回那边去，别来这。”披着风衣的人把手放回衣兜，一边后退一边说。他环顾一周，表明自己同样注意着另外四人。
确认他们不会追来后，他原地转身，同样的咔嚓声，同样快而稳定的步伐，同样模糊而混着污泥的脚印，一齐消失在阴影尽头。
这是未来的一个十月，天气非常冷，消失的人影停在一扇门前。房门是木质的，与走道中其他门一样，表面的漆早已斑驳，落满灰尘和泥垢。
那人掏出钥匙，低垂着头，风衣衣领和头发上有几片雪花还没融化。他呼出几团热气，动作僵硬，似乎手已冻得麻木，全然不像刚才那样果断与强硬，好像回到这里让他非常疲惫，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真的放松。
“苏竹！”还没开门，忽然有人喊他。被称为苏竹的人立刻屏息，转头，像遇险的豹。
“我猜到你会回来，哈哈，刚才敲门没人应，我就在那边等着。”来人边说边跑过来。他个头挺高，不胖，脸上因为激动和未知的紧张而有点发红。
苏竹认识他，是同在一个单位的彭北海，但苏竹没有回答，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彭北海犹疑了，他摸不准苏竹的态度，脸越发红：“分部里要我们都过去一趟，没说什么事，但必须今晚到，我想，找人一起去会好些。”
彭北海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大气，相反还有些过分敏感，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今天的会议，可能和他们此后的命运有所联系。你看，今天的天不是冷得异常吗？难道不是预示着未来的艰难？彭北海为此紧张不安，竟不敢一个人前去。
苏竹点头，并示意自己要先回屋一趟。不过彭北海显然没明白这一示意——他的鼻子几乎撞到关上的门。一时间，彭北海不知该走该留，他倚着栏杆，望向天空，猜测发生了什么，要这样紧急地召集他们。
屋内只是单间，没有灯光，凭借窗外摇动的月光，能隐约看到屋内的摆设：家具物品少得可怜，简直是对“维持一个人生活最少需要多少东西”这一问题最好的回答。
苏竹脱去风衣，静立几秒。房间中响起轻微的电子噪音，恍惚中他仿佛听到呼吸声。刚把衣服挂在门后，一个身影从角落走出：“你回来啦。”声音温柔而饱含关切，话音落下后，嘴角也还保留着笑容。在这时候，屋里才有了一点亮色。
“筠。”苏竹这样称呼她。
“今天如何？”筠走上前，手抚摸他的脸，眼中如有两汪清澈的潭水。
苏竹没有回答，很快地说：“还要出去一趟。”
“不留下吗？已经很晚了。”筠后退几步，似乎有些失落。但转眼她便说道：“要换件衣服吗？外面很冷。”
“不，不必。”苏竹说着转身，他身着制服，还不觉得很冷。刚要按下门把手，苏竹像等待着什么似地突然回头，筠向他挥手：“筠会一直等你。”
苏竹点头，终于转身离开。开门看见彭北海，他叫一声：“走吧。”转身便走。彭北海正看着月亮发呆，听见这话，赶紧追上去：“喂，你走慢点啊，别那么着急。”
等到分部，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三五个围着封纶，听他讲关于什么“神秘时空行者”的故事，故事里夹杂不少笑料，一伙人闹哄哄吵作一团。苏竹和彭北海两人靠墙站立，不时说几句话。
封纶向来如此，有他在的地方，很快就会吸引一群人，热火朝天地聚在一起，传出笑声，吆喝声、吵闹声。同样都是仿生人，相似的生活经历，封纶似乎永远不觉得累，他喝酒、出任务、侃侃而谈，从来都是这般快活的样子。世上的确有这么一种人，不论在何种境况，面对怎样的生活，也不管其他人怎样，他们总能活得很好，如鱼得水，自得其乐。通常人们把这称之为豁达，也或者是其他什么形容词。
“我敢担保，这个没有备案的时空机曾经出现过，不然，我把自己的脑袋吃下去！”封纶聊得得意，说话不免有些夸张，不过这正好让大厅里的气氛松动一些，大家因此很乐意听他讲。
看见大家感兴趣，封纶带上“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眯着眼睛扫视一圈：“这件事，啊，是好几年前的，你们当然不知道——”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引得一众人侧耳倾身。
彭北海对苏竹说：“听说最近反抗组织特别活跃，都已经渗透到分部附近了。”他还没问，苏竹肯定地回答：“的确。”“嗯？这么肯定？”彭北海看他一会儿，忽然醒悟似地：“你碰见他们了？”苏竹点头。“什么时候？”“今晚。”“什么情况？几个人？在哪儿？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抓住他们了吗，还是你受伤了？不像，不像，你不像受伤的样子，那几个人呢？”彭北海显示出强烈的热情，两颊因为激动而泛出红晕，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几度，引起身边几个人的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