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 打击报复咋应对
向河渠自离开生产队这块是非之地后,再三跟凤莲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谁对谁错,都不要参与议论,特别是涉及到干部的事情,更不要评头论足,我们惹不起躲得起。可是正象俗语所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去惹是非,是非偏要来惹你,“躲得起”一个生产队就那么大的地方,你得劳动、生活,要惹你时朝哪里躲?
向妈妈的身体一向不大好,但心细,会带伢儿,大家提议让她管幼儿园,她就带上了孩子。全队就六七个小孩,她勤换尿布、唱儿歌,哄着孩子们,让幼儿园里一片笑声。为不让小孩焐湿布,她贴进去十几块尿布,并勤洗周转,赢得了人们的好评。
一天队里宣布妇女停工,几个青年妇女不服,硬犟着上了工,孩子固然交给了向妈妈。队长、会计说不服从分工不计工分,妇女们不依,说男女平等,大家都凭工分分粮草,凭什么不让妇女上工?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按劳取酬,凭什么干活不给工分?
妇女中口辞最厉害的要数戚芹,队长张成、会计薛井林根本说不过她;再加上青年妇女这一组弱的不多,说上阵个个上阵,除凤莲依据河渠的吩咐基本不开口外,人人叽叽喳喳,一个说个个应和,吵得干部没办法。
谁能回答戚芹说的“哪一条政策规定干活可以不计工分的?”没办法只好补记了。可向妈妈的工分却没补,凤莲去问队长,队长说这事得问会计。问会计,薛井林说谁让带的,让她找谁去。凤莲记得河渠说过为人不能太懦弱,于是坚决要求补记,她没本事象戚芹那样说政策,只知道别人干了有工分,她婆母干了也该有。正争执间,恰好向河渠从本大队采访回来碰上了,听说此事,就说:“不就是天把工分吗?算了,干部也挺难的,没听分工就上工是不对。”并对薛井林说:“妇女就是心眼小,别多心。”
凤莲流产后听说队里有几只鸡不生蛋,打算卖;向妈妈去跟队长说买两只,队长说还没商量呢,是余松爹的想法,等商量后决定卖了再说,叫去跟会计说一下,登个记。结果听说真卖时却没了,而且多数卖给了大队和外队的干部。
向霞出嫁前曾和本队两个姑娘去县农场打临工,按规定要向队里缴公共积累,其他两家都跟队里干部说情,得以免缴,向妈妈也跟队长、会计说了,会计说这是规定,不缴不行。向河渠知道了,对妈说:“按规定执行的事情不要去求情,又不是针对我们一家。”谁知年终分配结算时,就只扣了向霞一个人的钱。向霞知道后气呼呼地要去找薛井林讨个说法,向河渠说:“傻妹子,人家按规定办事不叫打击报复,他扣钱没错。至于别人家不缴,那是包庇。假如因为你抵了人家也被扣的话,你就跟人家筑了对头。”硬是没让去。
生产队里有个不成文的现象,那就是养猪户在卖猪前的饲养过程中可以借部分饲料粮,到年终结算时扣还。那时候粮食在农村,尤其是象红星四队这样的落后生产队是很紧张的,借饲料粮常常作为弥补缺口的一种手段。凤莲申请借五十斤,薛井林就是不借。凤莲问:“别人家怎么好借的?”薛井林说:“好借时就有,没有时就不好借,怎么啦,欠你的,要硬借?”凤莲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私报复。”薛井林说:“你告我去,说我不借是报复。”正争执间,向河渠到家后闻讯赶来说:“缺粮的小事也来烦队里?放心吧,我早就知道了,已向老同学借了一百斤呢,走,回家去。”
凤莲流产后因失血较多,身体虚弱,恢复得比较慢,休息了二十天后,她在家里坐不住,到队里要求干点轻巧活儿,队长还没说话呢,会计先开了腔,说身体不好就该在家里多歇歇,生产队不是养老院,你特殊他特殊的,照顾不了许多,不可以安排。气得凤莲当场顶了起来,责问说:“谁没个三病六痛的,妇女来了月经还可以照顾,为什么我流产就不可以照顾?你当的是共产党的干部还是反动派的干部?”双方正争吵间,大队马会计来队检查工作碰上了,将队长喊到旁边说了几句,队长出来打了圆场,这才平息了风波。
向河渠回家后听凤莲学说了这事后,心疼地抱住妻子说了七箩八笆斗的理由,求情似的又把凤莲留在家里将息了半个月,直到大体恢复了健康,才让上了工。
事情是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向家一百多斤的猪患了气喘病,怎么治都治不好,凤莲主张卖了,向河渠说:“卖可以,得到兽医站出个证明,不然是要按规定扣肥料钱的。”凤莲去兽医站打了证明,在政治操上交给了会计,又经会计亲自称了份量,就去镇上卖了。这事本来就这么过去了,不料在公布肥料钱的榜上,人们发现向家受到惩罚。凤莲不识字,向妈妈识字,去一看,果然,就去问会计,会计说份量不足130斤就该折半算,他家过去差三斤也是这么算的。向妈妈是位吃素念经从不与人争执的忠厚之人,心知是报复,却不愿失了身份去跟小辈拌嘴,就回了家。
向河渠回家听婆媳俩一说,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不能尽是退让,于是就去找薛井林,巧的是还没到薛家,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一问,薛井林直言不讳地说扣了,是该扣的。向河渠问制度改了没有,薛井林说没改,还是老制度。向河渠说既然没改,我家的肥料钱就不该扣呀。薛井林说这是大家讨论的。向河渠“哦”了一声后说:“既是大家讨论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从我开始,去掉那条‘经兽医站证明确系生病,无法养到130斤者除外’就行了。”薛井林说:“这个,这个我一人可做不了主。”
向河渠笑笑说:“那当然,应该经过大家讨论嘛。这样,请转告领导组全体同志,无例不可乱兴,有例不可乱灭,制度不可针对哪一个个人。假如革命的需要从我头上开头刀,我心甘情愿。只要决定兽医站出的证明真的无效,今后就必须依我家为例同样执行。这可是生产队的大事,起初我起草这条制度时就是考虑到猪跟人一样难保不生病,又为防止有人假借生病,才规定必须由兽医站出证明,这样既为肥料的来源从制度上给予保障,又为社员出现了人力没法解决的难题提供了方便。现在这一方便要是不再提供了,猪生病的户子可就是雪上加霜啊,你们可要考虑好了,不要意气用事。”随后又去队长张成家说了类似的话。队长听了反觉一愣,说他不知道这事,一定讨论讨论。
在个人问题上比较马大哈的向河渠说过后一丢就是好多天没问,一天偶然想起,去找队长,队长含含糊糊地说还没讨论好。向河渠说:“队长先生,制度的兴废也是生产队的一件大事,假如现在又出现了象我家一样现象的另一家,怎么处理?抽点时间抓紧讨论讨论吧,如果为这耽误了抓革命促生产,就推到我身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向河渠的工作性质属半脱产工作人员,按规定口粮标准为所在生产队平均口粮,也可以照顾到同等劳力水平,队里给的却是基本口粮,只有平均口粮的八五折。这一来惹恼了向河渠:离队后这么长时间里薛井林整治自己的手段一个接着一个,自己是一让再让,而今索性卡起自己的脖子、剋扣起口粮来了,大概他薛井林忘了向河渠并不是个任人欺侮的角色了,将我的退让当成了软弱好欺,不行,不能再让下去了。
为有个回旋的余地,向河渠暂不把事情捅到上面去,必竟是当方土地爷嘛,于是找到队长。队长答应做工作,几天后告诉向河渠说:“他很固执,说不通。”汇报给大队马会计,马会计说谈了两次,只是点头,就是不执行。公社周组委知道后在三干会期间专门找队长说了一下,队长保证回去讨论。周组委吩咐向河渠回去促一促。向河渠回队后找到队长,两人一起来到会计家说了周组委的意见,要求马上开会讨论。向河渠说:“周组委吩咐我一定要见到你们开会,一定要得到会议结果向他汇报。你们开始开会我就走。”这一着是薛井林所预料不到的,只好立即通知人到他家开会。
现在的领导组成员有正组长张成、副组长卢富贵、会计薛井林、贫协组长吴明珍、民兵排长姜粉英等五人,人到齐了,向河渠说:“你们马上就要开会,我没权参加,临走前说几句话。我原来也是这个队的干部,因工作需要离开了,继续当干部的人们就用不惜违反规定的手段来对待我。我想请问你们当干部能不能一直当到老,老了以后再传代?要是有朝一日你们也不当干部了,后来者也这样对待你们,你们心下如何?你们马上就将开会讨论,我弄不懂的是扣我的肥料钱依据的是哪一条制度?给我基本口粮依据的是政府哪一条规定?我明确表态:不按制度补齐肥料钱、不按政府规定补足口粮,我是不会放手的。因为这是事关政策、制度该不该严格执行的大事,马虎不得,我等待你们的讨论结果再决定我的行动。再见。”
讨论的结论是:凭工分分粮是政策,干部不可以特殊化,没有工分只好与其他人一样分基本口粮;肥料钱是依据群众意见执行的。向河渠告诉周组委后赶到跃进,将情况连同前 因后果向严书记作了汇报,严书记勃然大怒,立即打电话给周组委,要周组委责成大队党支部迅速严肃处理这件事。
其实在这之前马会计已将情况汇报给郑支书、冯主任了,只是没引起他们的重视。凭心而论,一个通讯员并不在他们眼中,一个生产队干部的重要性自然远远超过通讯员的,因而四队发生的事情只要四队能掌控,他们才不会去过问呢。现在不行了,听周组委在电话中的意思,书记为这事发了火,这才感到薛井林太过分了。郑支书决定亲自到四队处理这件事。
郑敬芝原本没有召开社员大会的打算 ,是生产队领导组,不对,是队长会计,确切地说是薛井林主张召开的。他知道向河渠不会善甘罢休,也料到上面会派人来处理,因而筹划了对策:向河渠当会计时扣了不少人家的肥料钱,现在挨扣是天经地义的;粮食是全队社员凭劳动和肥料栽培收获来的,没工分只好与没工分的人一样吃基本口粮,有什么不合理的?为在会上争取主动,他有选择性地组织了人马,事先作了布置,让人们抢先发言,从而争得主动权。没想到郑支书会来,不过郑支书来也不怕,经验告诉他郑支书不可能偏到向河渠那边去,只要群众会上争得了主动,郑支书会支持自己的。
会议由张队长主持。队长张成,农中毕业,周兵走后他当上了副组长,向河渠离任,他当上了正组长。他与向河渠无怨也无恩,没有多少感情也没有恶感,对向河渠过去采取的措施抱有赞同的态度。同在一个队里住,他比向河渠大三岁,他母亲在队里也算是数得上的人物,因而清楚地知道他这个队长是不能与薛井林和夏家一帮人站在对立面的,在社员眼中他许多地方差不多是个傀儡,内心是有些不服,却又无奈。这次向、薛的争斗,他同情向河渠却没法。身为队长,会议是要主持的,说些什么呢?费了他不少脑筋,最后的决定是不偏不倚地介绍事情经过,不说自己的意见。
张成说了事情的经过后请郑支书作指示,郑支书却要薛井林念念制度中关于肥料钱的条款和县委关于口粮分配的规定。薛井林只好念了,但随后说:“领导组对这两件事讨论时是有决议的。决议由全队社员会讨论决定,因为粮食是大家苦出来的。”
郑支书说:“很好。在大家讨论前我说几句。首先我表个态,尊重四队社员的决定。其次我要说的是一项制度、决定、法律一经公布,就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在制度、规定面前人人平等。认为制度、规定、法律不合理的,可以提请制定制度、规定、法律的单位修改,但在修改前必须按原来的执行。要讨论只能讨论如何更好地执行,不可以讨论执行还是不执行。依据张队长和薛会计的发言,四队的做法违反了制度和县委的规定,必须纠正,这个不必讨论。
至于对这两条制度和规定要不要修改,呆会儿大家畅所欲言。制度要改呢,怎么改,今天的社员大会就可以定下来,今后照今天的决定办,其他制度要改的,今天也可以提出来商量。
县委的规定要不要修改,也可以讨论,有了新的意见后可以报到县里,请县委考虑。如果县委作了修改呢,自新规定公布之日起执行新的。
好了,我就说这么多,啊——,不,再多说两句。四队制度里关于猪生病的规定,过去其他队没有,为这个闹过不少矛盾,后听说四队多了这一条,觉得有道理,也添了这一条。四队要不要去掉呢?大家谈。”
郑支书的话刚落音,戚芹就问:“郑支书,你是说别队也有和我队一样的肥料制度?”郑支书说:“当然有,你以为是向河渠发明创造的?他拟的制度是参照人家队里的,再结合你队的实际情况起草的,出圈份量上有多有少,你们定的是130斤,八队120,一队150,不都一样。”
陆锦祥说:“我认为猪生病允许提前卖的制度不能改,猪生病看不好就够倒楣的了,再扣一半肥料钱,不是楣上加楣吗?不能改。”姜建华说:“我同意陆锦祥说的。去年我家猪还不到一百斤就得了软骨病,爬都爬不起来,怎么养?只好卖掉杀了,向会计没有扣我家的钱。谁家挂着太平牌保证猪不生病?这一条不要去掉。”
姜桂兰说:“公社农技员苗荣祥住在我娘家队里,我哥是队长,前些时候听说了向河渠的事,说‘不知你们队里怎么弄的,我队苗荣祥吃的是男劳力的口粮。’不是因为向河渠是我的小叔子才说这句话的,我觉得郑支书说得对,国家的规定不可以不执行。”
“我认为......”“我觉得......”“叫我说......”一刹时群众的发言一个接一个,薛井林事前安排好的人一个也没有开口。因为郑支书已明确表示必须按制度按规定执行,违反的必须纠正,还有什么可说的?社员会上的决定是:老制度不修改,老规定没意见。
会议结束时生产队干部留会,留下来说了些什么,列席会议的向河渠不知道,不过第二天童凤莲就接到通知,带袋补回了三十一斤元麦,至于稻嘛,张成保证年终结算时一次性补齐。
这一次的事情虽然得到的处理,但总不是个事,该怎样解决这个矛盾呢?向河渠在诗中写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惹事事惹你。小事忍下一桩桩,又违规章扣粮食。
忍无可忍告上去,依靠上级抗打击。这样解决非长策,怎样处理才适宜?
自借严书记、周组委之力补回了被扣的肥料钱和口粮以后,向河渠一直想从根本上解决他与薛井林的团结问题,几个月来总想不出个好办法。
向河渠的疾恶如仇、有怨必报的性格得不到家人的支持,父母都主张宽容,母亲常告诫向河渠要记前情忘旧怨,向河渠也没有忘记薛井林在老爸被揪斗时挺身而出的情景;父亲则拿古时候齐桓公重用要杀死他的仇人管仲而终成大业的故事来教育他记恩忘怨。向河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只是用什么办法和解,却苦思不得其道。
他也曾想跟薛井林敞胸倾谈,可又想到上次的谈心活动让薛井林丢了相,后来的社员会上又碰了壁,以致登上方案、上了公布榜的,也被迫纠正,心里一定不痛快,再提谈心,一定谈不出个好结果。怎么办呢?他在寻找着机会、考虑着方法,没想到方法却在一次调查中找到了,那是为总结红旗四队棉花高产经验而去实地调查中发现的。
红旗四队的棉花产量不但在沿江第一,在全县也名列前茅,党委要向河渠去搞个调查报告,向自然奉命前往。四队队长韩学仁是向河渠初中同学,上学时关系一般,毕业后各自东西,直到向河渠干上通讯报导这一行后,两人才接触了几回,自然都是为工作。
红旗四队是全社先进队之一,韩学仁是全社闻名的植棉能手、先进队长,自是采访对象。因为又是同学关系,向河渠来四队碰到饭头上韩学仁总要留饭,韩学仁去公社开会,也常去向河渠那儿坐坐。
这一次跟韩学仁谈了来的目的,然后开了个座谈会,由韩学仁找来社员、干部代表,总结了这个队棉花夺高产的硬措施,听他们讲述了棉花从选种到采收、分拣的过程和其中发生的事情。这一谈就到了中午时分,依据公社的规定是不准招待酒饭的,不过韩学仁说的也在情理之中。他说:“你又不是当官的,请你吃饭盼你给我好处往上升。我们是同学,同学之间如果我去了你家,到了饭头上,你会让我走?”因而也就没有过分矫情推辞,这已是第三回了,向河渠说:“老是在这儿吃饭,又没机会回请你,怎么过意得去?”
韩学仁说:“谁说没机会的?我也去过你队,你装眼瞎没搭理我罢了。”向河渠说:“这从哪里说起?你什么时候去过,我怎么不知道?”韩学仁笑着说:“忘了,井林结婚我没去过你们队?”向河渠乐了,说:“你说的是那一回呀,八盘八碗你不吃,会去我家?哎--,对了,正有一事要请你哪。”韩学仁问:“什么事?”向河渠说:“我与井林的事,到你家再细谈。”原来向河渠突然有了解决他与薛井林矛盾的途径。
在韩学仁家向河渠原原本本地详细叙述了自离校以来,尤其是自当生产队会计到目前他与薛井林之间的交往历程,说明了自己的愿望。
韩学仁其实早听薛井林说过了他与向河渠关系的恶化,也有过充当调解人的想法,只是觉得虽然与薛井林关系很好,但跟向河渠却只是一般同学关系,加之人家到公社工作去了,只怕自己说话未必人家肯听,因而一直没提,今听向河渠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他说:“井林跟我说过你俩关系恶化的情况,只是没你说的这么细,尤其是关于他丈人家、他女的的情况我更不了解;还有你说你走后发生的事就有些不象话了。井林说的时候 我就想过要帮你们调解调解,只是不了解你的想法。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有些担心,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能和解得了吗?”向河渠说:“能的,我觉得能的,因为”
“学仁,请向干事过来吧,菜已好了。”韩学仁的妻子在厨房里喊着。韩学仁说:“走,我们边吃边谈,芳芳知道你俩的事儿。”韩学仁的妻子叫戚芳芳。向河渠在韩学仁前走出房间来到厨房,说:“大嫂,又来烦忧您了。”戚芳芳笑着说:“哪里话,只要你肯把光,薄酒蔬菜还是随时现成的,请坐。”
喝酒吃饭的过程中,向河渠分析了调解能成的原因:一是双方没有,尤其是现在没有利害冲突;二是自己没去侵犯他,一直处于防卫中,从没进攻过他一次;三是和解对双方有利,维持现状对他没好处。向河渠说:“老同学,你想想,周兵说了‘拍马屁’三个字,井林就鼓动大队把我弄上学习班;换换位置,假如我象他这样违反制度扣他的肥料钱、不执行县里规定只给基本口粮,他会在书记面前怎么说我?我这个会计还当得下去吗?书记在三干会上说他最恼恨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是没有原则性。井林的做法呢?”韩学仁说:“你说得对,再这样下去,对他的危害更大。我一定尽一切努力帮你们和好。”向河渠说:“那就劳你费心了。”
韩学仁是个热心肠的人,接受了向河渠的委托后立即采取了行动。当然了,与其说是为了向河渠,倒不如说在更大程度上是为了薛井林。在学校、在工作队,他俩都是好朋友,仅听薛井林的讲说,虽也有过帮调解的愿望,但不强烈。因为调解不调解,对薛井林构不成威胁,一个无权无势的通讯员并不能危及生产队干部。听向河渠这么一说,薛井林走得是有点远,他知道向河渠没有说假话,也知道薛井林的报复心不但有,而且比较强烈,长此下去愈演愈烈,最后吃亏的会是薛井林,所以立马来找。
社员会郑支书的决定和随后在薛井林家的谈话,薛受到家人的责怪:丈母说扣人家的口粮是伤阴德的事,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了;父母是一对菩萨人,对儿子与向河渠的纠纷不闻不问,但在口粮和饲料粮的做法问题上与亲家母的态度一致,怪他做得太过分了;连跟向河渠作过不少斗争的夏振森也认为他做得太露骨,笨!社员会后人们私下的议论让夏金花后悔不该怂恿丈夫报复。薛井林也后悔选错了报复的借口,一段时间内有意回避与童凤莲的接触。凤莲呢则按向河渠的交代,对受报复一事只当没发生过,不议论不发牢骚不喜形于色,别人的议论她不参与,即使有人跟她直接说,她也以“事已过去,就算了,薛会计不是揪人的人,是上了别人的当。”来对答。就在这种情况下韩学仁找来了。
韩学仁与薛井林虽然关系不错,但上门的次数并不多,主要原因是路远,红星四队红旗四队,两个四队之间近十里路呢,谁没事跑十来里路串门聊天?在薛井林的记忆里韩学仁来,只有有数的几回:一回是薛井林母亲生病,他来探望;一回是薛家翻建房屋,他送来二百斤米、一百五十块钱,落成贺喜接了二十块人情。那年头邻居间送人情只两块钱,他接了二十块,在四队被人们议论了好几天,因为四队的劳动工分,十分工只值三毛四五,二十块钱得一天不缺地连干一个半月,当然大家不知道红旗四队最好的年景每个劳动日曾分过一块四,是红星四队的四倍呢;一回是薛井林结婚;一回是夫妻吵架他来调解。
尤其是调解给薛井林的印象最深,因为自那以后夫妻俩再也没吵过大架,韩学仁的话成了激励他们夫妻的座佑铭:“你们是在大家指指点点下好起来的,听说没有人认为你们能和睦相处、白头到老。象你们这样,不知多少人在幸灾乐祸呢,尤其是罗家周家。你们何苦露出屁股惹人笑话?换了我,对方再不好,也是我顶着风浪自己选的,不好也是好,一定要拗口气,做给人家看。”这一回来虽不知是为什么事,却是当贵宾,又是泡茶又是敬烟的,薛井林则叫夏金花赶紧去三就点买肉。
韩学仁说:“别忙着张罗,我是有事来的,说得通呢,我和你们一起忙饭,说不通呢,我还有事去供销社,下次再来。”夏金花连忙一口应承:“说得通,说得通,你来哪有说不通的?”薛井林也说:“好说,好说。”韩学仁说:“好说?只怕不那么容易说吧?”
薛井林眼珠一转,问:“是他找你说了些什么了?”韩学仁说:“是啊,你打算怎么对待?”夏金花不知这个“他”是谁,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呀?”薛井林说:“向河渠。他说了些什么?”韩学仁问:“你认为他会说些什么?”薛井林望望夏金花,无可奈何的苦笑笑,没说话,因为把事情摆到社员大会上去讨论,太失策也太丢人了,他无话可说。夏金花是个乖巧人,忙一揽子兜过来说:“都是我不好,为了我,他才跟人家闹矛盾的。他是个什么意思?”
韩学仁说:“昨天他为总结棉花高产经验去了我们队,座谈会开完后已是十一点多了,留他在我家吃饭,想起你告诉我的情况,就问起了他。起先还说没什么,等我说出你已告诉了我,他才大体说了说。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你跟他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他也有责任,希望能求大同存小异,丢掉过去,处好今后。”
薛井林问:“他真有这个心?”韩学仁说:“他的为人,论理你比我更清楚。我们不说过去的是是非非,大家都来想想,站在他的角度上,人虽到了公社,家并搬不走,肯定想与当方土地搞好关系;站在你的角度上,他不与你争权争利,毕竟他在公社,跟严书记蹲点吃住都在一起,你同他搞僵关系有什么好处?人无完人,你做的事就都对?他在书记耳边嘀咕,你有什么好果子吃?你扣他的粮、扣他家肥料钱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假如他翻出过去曾扣过你家的肥料钱拿来作比较,在书记面前上纲上线,会是个什么性质?在他是执行制度,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在你是违反规定打击报复,结果会怎样?可人家没有。”
夏金花听韩学仁这么一说,禁不住叫了一声“哎呀”随即又住了嘴,薛井林也是一怔,这可是他从没想过的。韩学仁叹了口气说:“我真不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损人利己的事就不应该做,更何况损人还不利己呢?”
见薛井林露出后悔的神色,他继续说:“人家是聪明人,看得开,他没有过多地指责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有责任。他说他一直记着他爸被揪斗时你挺身上前的情义,希望与你重归于好。想想过去在学校里他身边团住好多同学,连不是我们班的同学都来找他谈谈说说的,语文、数学、体育老师都喜欢找他去帮做事,就该相信他不是个蚬子壳肚子,相信他是真心与你和好,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心了。”薛井林正要回话,韩学仁又说话了,他说,“我几乎忘了,他很后悔在你俩的亲事上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说他没能用发展的眼光看人,实践证明他当时的结论错了,夏金花现在已成为一个好女人,对公婆、小姑和小叔子都很好,要我转达对你的歉意。”
夏金花想想自己怂恿丈夫打击报复向家的往事,听听韩学仁转述向河渠的道歉和评语,很受感动。她说:“学仁哥,都是我不好,我们听你的,与向家和好。”薛井林虽没表态,韩学仁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因为他知道薛井林的主心骨在夏金花身上呢。于是站起来说:“煮饭吧,我来烧火,我可真有些饿了。”
书中代言,薛向和解后,两个男人的友谊有没有恢复,不怎么看得出,夏金花却真的变了,此后的几十年里不但没与向家制造过矛盾,而且与凤莲的关系越来越好。当然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再说韩学仁两头都作了接触,然后将薛井林和向河渠约到他家聚会。薛井林先到,等向河渠应付了区委要汇报的事项以后,才匆匆赶到时,薛井林已到好一会儿了。一进门向河渠就打招呼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到八点区委不上班,逢十情况汇报又是我的任务,迟到了,对不起。”薛井林说:“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说话中两双手握到一起。自七0年冬季发生分歧以来,快两年了,两个朋友就象在一个港口分道扬帆的航船历经风浪又到另一个港口会合一样,两双手终于又握到了一起。
韩学仁给向河渠端来一碗刚泡的茶,并为薛井林茶碗里添了水,说:“我好比介绍人,今天把你们双方约到一起,你们好好聊聊,我去和芳芳为你俩弄几个菜,庆贺你们重归于好。”说罢,不等二人作出反应,就走向厨房而去。
“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向河渠望着韩学仁的背影赞了一句,转过头来说,“井林,过去的事都怪我不好,目光短浅,发现矛盾没有从团结的愿望出发,与你商量着解决,而是意气用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矛盾,还上纲上线,有意伤害你,使得矛盾越来越”薛井林打断话头说:“不!河渠,是我先伤你的,只听一面之词就去汇报”向河渠也打断薛井林的话说:“不!是我先伤了你,要是我不人为地干涉你与金花的婚事”......,这就热闹了,两人都争先检讨自己的不是,可把在隔壁的韩学仁乐坏了,忙跑过来说:“哎--哎--,别这么不、不、不的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黑板上写字,揩掉重来,不谈过去,重在将来,就不要争拉责任了。”
薛井林感慨地说:“实事求是地说,是我的心胸太狭隘,细想想河渠还不是为我着想吗?他可真没做对不起我的事,而我却误会了他的好心,真不该呀。”向河渠说:“说真的,追根溯源,矛盾的起缘真怪我处置不当,也夹着私心杂念啊。”韩学仁笑着说:“嗬,井林认为矛盾的发生责任主要在他,我也赞同。你却说是因为你处置不当惹的祸,我到要听个清楚呢。”
向河渠说:“井林你等我说完再说好不好?表面看来矛盾起缘于我不赞成你俩的亲事,引起金花的不满,从而逼你与我作了对,这只是表面现象。假如我不去干预你们的亲事,金花会恨我吗?金花与向霞同岁,小时候一齐去上学,一齐逃学偷玩,关系不错,平常见我也蛮亲热的,根本不会恨我,不恨我不就没有了后来的事了吗?”
薛井林忍不住说:“你对我也是出于好意呀。”向河渠说:“对你是出于好意,对她就是恶意了。将人心比自己 ,哪个破坏了我的婚姻大事,我不会恨之入骨?我是有亲身经历的人,深知婚姻被拆散的痛苦,因而过后一想,也就谅解了金花,这是一;二,人总是不断变化的,我只看到金花和夏家不好的一面,却没想到爱情的力量能够改变人的一面,思想僵化,采取了错误的做法。实践证明金花完全象变了一个人,通情达理,对你父母、弟妹都好,跟我们队里几家媳妇比比她最好;三是我本知道宁破十座庙,不破一家婚的做人道理,却存有私心,怕你俩成亲后,刹不住队里的歪风邪气。假如不是这个私心作怪,我才不会管你们的亲事成与不成呢。你说这不是我处置不当惹的祸吗?”
韩学仁说:“让你这么一说,到真是因为这个公字化了的私心惹的祸呢。”薛井林说:“不管怎么说我打击报复总是不对的。”向河渠说:“人非圣贤,哪个不做错事。假如时光可以倒流,再遇上同类情况,相信我们都不会做傻事了。”薛井林说:“说得对。”韩学仁说:“很高兴你们坐到一起有了相同的认识,重新回到了过去。芳芳,先把冷菜端过来,我们边吃边说话。”芳芳说:“锅膛里火大,我走不开,你来端吧。”向河渠说:“我们都去端好啦。”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个老同学边喝边回顾着三年困难时期他们上初中时勤工俭学的情景:种马铃薯、做芦菲、下滩拾柴草;说起去郭元祭扫烈士墓,顶着北风排队去,冒着越下越大的雪奔回来的狼狈样儿,没了当年的酸楚,却感到有趣。三年的同学经历如幕幕电影在他们眼前闪过,不时地引起他们开怀的大笑。薛井林、向河渠的介蒂在这阵阵笑声中烟消云散了,而笑得最开心的要数向河渠,他引以为憾的一幕终于过去了,正如他在诗中所说的:
得志济世于苍生,利民措施放手行。是非对错有谁论,结怨上司到成真。
冤家宜解不宜结,除忍何策弥疤痕?偶与朋友闲谈起,拜托友人尽点心。
双方原本无嫌隙,倒有旧情心常萦。多谢朋友肯帮忙,摧散怨尤一片云。
从此家乡尽情谊,日夜欢笑乐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