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肠崖上下来,菡苼抽抽搭搭地表示,回春境一定好好接受改造,秭归神君说一,她不再说二;秭归神君要她往东,她绝不往西。
菡苼之所以有这么良好的觉悟,不过是眼见取神石无望,只好转而抱着秭归神君这颗神树,好乘乘凉。
厨娘就厨娘吧,既然要投靠人家,总得展现点价值不是?有了靠山,总比孑然一身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好!
此时菡苼已经没有了散心的兴致,正要提议回春境去,却听得一阵癫狂的笑声自前方不远处一棵粗壮歪斜的老树后传来。菡笙一听这笑声耳熟得很,当即撇了秭归神君,快脚过去,闪身躲在那老树后面,探出头去看。
这一看,小小吃了一惊!竟然是狼奎!只见他坐在树下,张着大嘴,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双手还激烈的拍着大腿,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心事。
经验告诉菡苼,对于死性不改的奸邪小人,饶他一次,绝不能饶他第二次。故而菡苼想也不想就变出一根手膀粗的木棒,准备从后面狠狠抡他一棒。
她狠狠地鼓足一口气,扬起了木棒,看准了狼奎的背心,使劲儿一抡。谁料那木棒被一股力道死死掐制住,怎么也抡不动。
她有所悟地转过头,见秭归神君站在五步开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表情讳莫如深,直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尽管背后偷袭人的做法有点缺德,但菡苼还是不服气地嘟起了嘴巴回瞪着秭归神君,她可是差点就被狼奎这畜生给玷污了的!她还没找他算账呢!
秭归神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勾唇,无奈又好笑:“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想当年,沐寻不过是偷喝点你的酒,你便不依不饶,硬是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菡苼被秭归神君那无厘头的话和唇边一丝浅笑给弄蒙了,不过好歹看出,秭归神君虽然不赞同她背后偷袭狼的做法,但也不会再阻止她一雪前恨。
她正要抡起棒子重新来过,又听得秭归神君道:“你已经给他服了忘忧散,若无意外,他将会癫笑而亡,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知道狼奎没有好下场,菡苼放下心来,可随即又被忘忧散三个字给搞糊涂了,那是什么东西?她何时给狼奎吃过那东西了?
秭归神君自袖兜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在指尖慢悠悠地转了转。
菡苼定睛一瞧,那瓷瓶,正是她对付狼奎时用的那瓶沉香,里面还有半瓶呢。她瞬间了悟,原来那沉香不是失效了,而是醉得糊涂的牡丹拿错了药,把忘忧散误当成沉香给了她。
这个小牡丹,做事也不靠点谱!
想起牡丹给她沉香的初衷,原是用来对付那负心人的,结果负心人没有碰到,却碰到了一头恶心的狼!
那负心人现在碰不到,难保以后不会碰到,如是想了想,菡苼向秭归神君走过去,想要将忘忧散给拿回来。想来这忘忧散是她在跟狼奎交手时遗落的,正好被秭归神君拾得。
物归原主乃人之本分,秭归神君却收回了手,不打算将忘忧散还给她了。菡苼撅起了嘴巴,扑过去抱着秭归神君的手就抢,边抢边道:“给我!那是我用来对付负心人的!”
这话一出口,秭归神君手指忽地一松,菡苼趁机将忘忧散夺了回来。他神色严肃地看着菡苼:“你情智未开,哪来的负心人?”
菡笙扬起下巴,鼻子冲秭归神君哼了哼,扭头就走。
情智未开?她哪里情智不开了?不就是男女相好的那点破事么?别看她年纪小,她可是有些情场经验的!
记得升仙前的最后一次生辰,欢宴过后,厄明苦口婆心地教导她,说天界有天界的规矩,她将来到了天界,得谨言慎行,不可以像在妖界那般言行无状,惹是生非,轻易不要得罪仙......更重要的是,不要随便跟男神仙拉拉扯扯,同处一室,要懂得保护自己。
她问他为何不能与男神仙拉拉扯扯,同处一室?厄明不也经常同她拉拉扯扯,同在一个房间吃饭喝酒下棋么?厄明红着脸,扭扭捏捏地道:“按照妖界的规定,你已成年,该找个如意郎君,与他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可仙人是一万岁成年,比妖界晚了五千年,婚前若是随便与男人拉拉扯扯,同处一室,不仅你自己要吃亏,于名声也不好听。仙人清高,最是在乎另一半的名节......”
对于厄明的敦敦告诫,菡笙很是不以为然,照他这么说,仙人最是小家子气,古板又无趣,摸不得碰不得......仙人清高她能理解,站在六界最高处,不端着点架子装模作样怎向世人表现出他们的优越和与众不同来,可这“与男人拉拉扯扯同处一室她就要吃亏”的谬论,她不能苟同。
她拍着桌子恶狠狠地道:“谁敢让本公主吃亏,本公主便扒了他的衣服,关在兽笼里,游天街去!”
厄明听了这话,更加忧愁了,眉头都拧成了一座小山,他以一副怒其不争的语气捶着桌道:“菡笙啊,你是女人啊?”
“我女人怎么了?”
“女人要矜持!”
“我怎么不矜持了?”
厄明无奈地摇头:“合着你去凡间游历这许多年,只顾着吃吃喝喝、游山乐水去了?”
她一脸茫然:“要不然呢?”
最后厄明为了让她弄懂矜持为何物,遂带她去凡间翠香楼里,指着那姿色出众的头牌对她道:“看看人家,哪怕身后跟了一群贵子王孙,可人家却目空一切,视哪些男的如粪土,神色冷淡从容,步态优雅稳重......虽然沦落尘泥,却洁身自好......”
“这是矜持?”
“嗯。”
厄明再指着衣着暴露坐在恩客怀里调笑的女子,一脸嫌弃:“瞧,这女子衣不蔽体,行为放荡,言辞艳俗,不堪入耳......此乃女子下品,男子视之为玩物......”
有了明显的对比,菡笙很容易就对矜持有了基本的认识,那就是装高冷!
为什么是装?
因为那头牌转身进了一装饰讲究的雅间后,见到坐在桌边的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脸上便露出了笑容,盈盈施了一礼,起身就去为男子斟酒。
那男子一把将那头牌扯到怀里,那头牌只小小地惊叫一声,挣扎了几下,不再动弹。
一杯酒下肚,男子忽地埋头,伏在那头牌的肩上,头牌突然仰头痛苦地惨叫了一声,待那男子抬起头来时,嘴上已粘了片血迹,那头牌凝脂般的香肩上,一片腥红渲染开来。
看似不苟言笑的男子嘴角扬起得逞的笑:“你是我的了!”
那头牌神色复杂地看了男子片刻,伏在男子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菡笙怒从心起,便要去解救那被欺负的女子,好好教训那男子一顿,可她正要出手,厄明突然出现,及时阻止了她。
菡笙心里一急,便跟厄明打了起来。两人从人间打到了妖界,不停不休,直到厄明服软为止。她问厄明,为何阻止她伸张正义?
厄明古怪地笑着说那两人分明两情相悦,巴不得旁人别去打扰呢。菡笙又大惑不解,问厄明,既然是两情相悦,那男子为何学狗咬人,咬得那女子哭得那么伤心?
厄明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最后摇头摆手道,“你情智未开,说了你也不懂!”
她看厄明一副瞧不起她的表情,很是不悦,她怎么就情智未开了?她揪着厄明的耳朵,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她不服!
后来厄明让妖娘给菡笙一本画册,名为风月宝鉴,美其名曰让她提前开智。菡笙翻了看,都是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的图,姿势各异,形态丑陋。菡笙还以为厄明故意借图册取笑她情智不开,心想什么时候轮到那傻蛋取笑她了?她奔到万妖宫,当着妖界各位长老的面,将图册摔在厄明的脸上。众长老看菡笙如此嚣张跋扈而妖君像个受欺负的小媳妇一般低头不语,个个张口结舌。图册哗啦哗啦掉在地上掀开两页,当众长老看到图册上那眼花缭乱的图画时,又是目瞪口呆!
菡笙自此跟情智未开四字较上劲儿了。她找来一堆凡人编撰的话本,研究研究这情智是个什么东西,结果看到的是男男女女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不能吃的感情,一个个变得疯癫痴傻,要死要活的。为了对这缥缈的感情有更深刻的体会,她便跑到凡间,学着话本里的桥段,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把情人之间那些该做的事都经历了一遍,虽然在入洞房的关键时刻被厄明给扛了回去,但总归是有些收获的。
一番实践之后,她觉得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没什么趣味,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烦人!
说话烦人,动辄便是什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生死随卿,缘定三生”“此生共眠鸳鸯枕,来生还结连理枝”“思及江河流不尽,念如日月终复还”......这些话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举止也烦人,她那实践的对象,总是心血来潮便来一段靡靡之音,或是半夜里将她吵醒去郊野月下踏青,或是拖着她到长街赏什么花灯,总恨不得将那些俗气的珠宝首饰往她身上挂,还常编各种拙劣的借口到她眼前转悠。更让她浑身起疹子的是,他那狭长的小眼睛老是冒小星星,还冲她眨啊眨的!
无趣!无趣得很!不过一番历练,她还是看得出来谁有情,谁无意,谁是落花,谁是流水。正如牡丹和沐寻上神,牡丹是落花,沐寻上神是流水;还有锦绣仙子和秭归神君,锦绣仙子有意,秭归神君无情。
故她自认为对感情之事,并不是一窍不通!况且,她还为妖界适婚的小妖牵线搭桥,促成了几对良缘呢!
不过,她此刻懒得理会这些,情智这东西又不能帮她得到神石,她费那精神作甚!
咦?菡笙蓦地止住了脚步,倏尔茅塞顿开,眼波陡然泛起五光十色。那凡间的戏子是怎么唱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若是死都不在乎了,还在乎神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