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八年的中秋节,北京时间六时整,宁阳的早间新闻播出一则令人沮丧的消息:由于天气变化,一年一度的“中秋赏月歌会”因故取消!
昨天还是秋阳艳照、晴空万里,宁阳县剧团的彩排也紧锣密鼓地闹了一天,谁料天公不作美,几个月的心血前功尽弃。因为这糟糕的天气打湿了歌会的主题,别说是下雨,就算是阴天,缺少了“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的意境,一样会让歌会索然无味。
其时,徐达德正歪斜在床头默念着腹稿,准备在中秋歌会上为市政局的小品《中秋雨》作开场白。这是宣传部长张扬出的馊主意,每年的中秋歌会上,各个部门的一把手都得亲自登台,为各自部门的节目释义解读。
徐达德念着念着,蹩脚的“宁普”念出声来。就在他闭着眼睛、压低声量“叽哩哇哩”的当口,睡在隔壁房间的老婆秀珍“哐当”推门进来。
“哎哎哎……达德!”秀珍趿拉着拖鞋坐到床沿上,“莫念了莫念了!”
徐达德正凝神沉浸于角色中,被突然冲进来的秀珍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不耐烦道:“你是让狗追了还是被狼撵了?大清早的不睡觉跑过来吓人!”
“我才不吓人呢,吓人的是你们市政局!”秀珍双脚盘在床上,笑着说,“连老天也不敢不从,呵呵!”
徐达德没明白过来,调侃道:“你是不是在梦游啊?这梦话说的一套一套的,都扯到市政局头上了!”
“你才梦游!”秀珍把脚伸出毯子里,“你们那什么《中秋雨》厉害呀,都把雨给唤下来啦!我刚看的早间新闻,中秋歌会……取消啦!”
“真的假的呀?”徐达德高度不相信秀珍的话,“这么大一活动,要取消那也得提前通知,怎么会说取消就取消?再说宁阳电视台昨天还预告有一星期的晴好天气,哪来的雨?赶紧的,回去继续梦游去!”
“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呀!”秀珍捅了徐达德一脚,又补上一句,“再说了,我们这宁阳气象台又不是中央气象台,哪晓得今天会下雨嘛!”
徐达德将信将疑,便给吴雍打了电话,让他找组委会印证一下。没一会儿,吴雍回电话过来,说组委会取消歌会的通知在早间新闻后就发了,还将以短信的方式在电信平台上发送。
徐达德这才兴奋地一拍大腿,说这下好了,不用再为登台讲普通话而发愁了。徐达德最怕讲普通话,一开口就夹着本土方言,不是外地人听不明白,就是本地人听后笑得直不起腰来。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让吴雍把节目解读弄得简之又简,这样就能减少在台上停留的时间,避免到后来语无伦次。
客观上说,徐达德的内心对这个中秋歌会是极为厌烦的,但一个人的厌烦毕竟成不了主流,还得窝心的接受下来。本来就窝心,近期偏偏又冒出一大堆糟心的事来:一是权伟民病情堪忧,一直在重症监护室昏睡着;二是郑翼的“后手说”似乎挠到了石飞的痛点,他一方面要承受来自石飞的压力,另一方面又得挖空心思为郑翼的安危周旋;还有就是,根据多方汇集来的情况分析,进京上访人员已开始蠢蠢欲动了,维稳形势不容乐观。
徐达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时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珍惜,而顶顶需要拿时间解决的,就是郑翼跟毛秉凤之间的“隔空”冲突。昨天晚上,石飞又打来电话,关切地问长问短,忧虑之意不言自明。徐达德冥思苦想了一夜,决定在中秋歌会结束后就召开党组会,将此事做个了断,以便拿出时间去应对别的糟心事。而现在好了,中秋歌会一取消,意味着自己的时间可以往前推进一步了,于是又把电话给吴雍打过去,让他通知党组成员和二级单位负责人,九点半召开一个党组扩大会,还特别嘱咐,让邹守忠和庄聪明提前到他的办公室碰头……
徐达德草草洗漱了一下,等秀珍早餐的时候,他思谋着给石飞打个电话,把自己的想法跟石飞说说,刚开了个头,石飞便让他到自己的住处当面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徐达德内心很是不快,我这么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你竟然还在那儿拿腔作势,好像我欠你似的!重重叹了口气后,又说服自己,人家摆谱很正常,因为你着实是欠人家的!
来市政局当局长前,徐达德的身份是宁阳县教育局的基建科长。二0一四年机缘巧合,“阳明湖杯”全省赛艇公开赛因为赛事需要,徐达德被临时抽到赛事筹备处,参与督导基础设施项目建设。在对赛区配套项目开展技术评估时,徐达德发现,宁阳县市政局承建的内环道路工程存在严重的偷工减料行为,便据实向组委会作了汇报。徐达德这一据实,得罪了市政局长胡全,组委会责成整改的通知下达的当天,四五个戴着墨镜的年青人把徐达德堵在办公室内,掀了桌子砸了电脑,还把徐达德好生揍了一顿。
石飞当时兼着组委会常务副主任,听闻此事后,把鼻青脸肿的徐达德叫到办公室,问明情况后火冒三丈。石飞是联系市政局的县领导,自己联系的部门明晃晃的偷工减料,跟高喊着腐败有什么两样?!这不打自己脸吗?这组委会常务副主任岂不是个笑话?石飞知道,胡全仗着他舅舅在市纪委当副书记,横竖不大买自己的帐,是全县唯一敢跟自己叫板的干部,石飞平时也就懒得去联系,大河里放鸭子,随它去了。但这次不一样,全省的眼睛都盯着宁阳,万一大赛期间因市政工程不合格酿出交通事故,自己这联系领导可就脱不了干系!不行,这次不能再惯着他,得拿出点联系领导的权威来!石飞心一横,当即拨通了胡全的电话,先言语犀利地对他的所作所为晓以利害,然后不忘把声音提高八度,说你这个市政局长如果称不了职,干脆就滚蛋一狗毛!胡全平时恃势凌人惯了,并没把石飞的气急败坏当回事,而是不急不燥地问,石常委什么时候干起严部长的活了?我这局长称不称职阮书记说了算!滚不滚蛋那也是我自个儿说了算!徐达德那小子明里是往你眼里揉砂子,给你联系的部门抹黑,你不治他反倒一个口气说话,有这么垂范的吗?还理直气壮地说,偷工减料这成语古代就有了,说明它对企业的生存有影响力嘛,现在做工程单价低不说,各方的菩萨还都要打点,不做点手脚让企业喝西北风去呀?那徐达德要是有本事,让他做这个市政局长试试?!哼,站着说话不腰疼!石飞暴跳如雷,对着电话吼道,你他妈不要太把自己当根葱,宁阳县市政局离了你照样转!你听着,徐达德有没有本事我不敢保证,单就这次他这个干事的态度,就比你胡全强上十倍!放心,我会把你这个建议在常委会上郑重提出来!
原以为石飞冲冠一怒只为发泄被冒犯的情绪,没想到赛事一结束,他七鼓八捣真把胡全给撵走了。而徐达德一顿打也没白挨,阴差阳错捡了个市政局长。当然,胡全并没吃亏,适逢市建设局纪检书记空缺,县委书记阮光跃便送了胡全他舅舅一个大人情,毫无障碍地让胡全去宁都补了缺……
徐达德无心等早餐了,跟秀珍打了招呼就急匆匆出了门。
“哎!达德,等会儿!”徐达德刚出院子,秀珍从屋里撵出来,手里晃着个纸箱,“把这个带走!”
徐达德回转头问:“什么东西?”
“大闸蟹!”
“儿子特地给你捎回来的,你让我带哪儿去咧?”
秀珍说:“想带哪儿带哪儿去!”拍着纸箱特别强调说,“你痛风、我宫寒,跟这东西是死对头!”
“穷讲究!”徐达德伸手接过纸箱,“从来没听说有哪个吃螃蟹吃出毛病来的。”
“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话怎么来的?说明吃这东西是要担风险的!”
徐达德笑了起来:“你这……都哪儿跟哪儿了!”
党组扩大会照例由“二当家”邹守忠主持。
邹守忠清了清嗓子:“同志们,今天的会议,除了提前部署中秋节后的工作外,临时增加了一项内容:讲规矩!……‘人不以规矩则废、党不以规矩则乱’,没得规矩就成不了方圆,有了规矩不照办啊,同样成不了方圆。‘九个严禁’是县委为我们立的规矩,但这个规矩在我们一些同志的眼里……就是纸上画的一只虎,中看不中用啊……”觉得超出了主持词的范围,便收住话头宣布,“下面,请党组书记、局长徐达德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呃呃呃呃!停停停停停!”徐达德制止住那些“呱呱唧唧”的掌声,笑着说,“邹局长啊,你就莫搞这些俗套了,大家都在一个班子里,当日不见隔日见的,鼓什么掌嘛。我建议,以后凡是本部门的会,‘欢迎讲话’这一项就免了吧!”说完,一脸严肃地进入主题,“同志们,邹局长刚才说,‘没有规矩成不了方圆,有了规矩不照办同样成不了方圆’,这话说得好哇!说到规矩啊,有些同志这个意识……确实还有些淡薄!为什么淡薄呀?就是这个脑壳里呀……缺了根弦,导致遇事就跑偏、做事就跑调,瞄着空隙专打擦边球!……毛秉凤同志呢,作为市政局的领导干部,就犯了这个打擦边球的低级错误!什么情况呢?下面,请秉凤同志就私自动用二级单位公车问题作深刻检查——”
毛秉凤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干咳了几声后,给大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先陈述了用车的起因:因为装修淘汰的旧家具占着小区的过道,就私用了质监站的公车,把旧家具送往乡下的小姨家。然后,痛心疾首地对着稿子检起讨来,说自己作为市政局一名党员领导干部,利用职权私用公车,既违反了公车管理的有关规定,也在市政局带了一个坏头!这是自己放松学习,不讲纪律和规矩的表现,愿意接受局党组给予的任何处理。还说,自己今后将努力加强世界观的改造,认真领会和吃透中央八项规定、县委九个严禁的精神,同时恳请同志们对他加强监督,他自己也将以此为鉴,做一个廉洁自律的干净人,以上率下……
除过邹守忠和庄聪明外,其他的同志、尤其是二级单位的几名负责同志,对毛秉凤的检讨很是惊讶。他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么谦虚、这么低调的话能从他嘴里讲出来,可太不像那个骄横自负的毛秉凤了!
徐达德的眼睛从那些惊讶的表情上扫过后,很认真的点评道:“同志们,秉凤同志刚才的检查是深刻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有错必纠、有错必改嘛,是不是啊?人不怕犯错,只要改了就仍是好同志嘛。……不晓得同志们有没有发现,秉凤同志通过这次深刻反思后、身上发生的质的变化呀?”
有几个同志刻意瞄着毛秉凤看了半天,困惑地摇着头没有作声。毛秉凤也很不解地看着徐达德,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质的变化。
“没发现?这么明显的变化都没看出来?”
邹守忠笑着催促道:“哎呀徐局长,有啥子变化你讲出来嘛,莫搞得大家毛焦火辣的!”
“哦,我晓得了!”白连高眼睛眨巴着,抖着指头说,“是佛珠!毛局长爱戴的手串!”
大家恍然间明白过来,何仕劳甚至还偏着头,瞄了瞄毛秉凤收放在大腿上的手腕。细心的郑翼发现,毛秉凤的手下意识缩进了衣袖里。
徐达德抬手止住会场里的窃窃私语,继续点评道:“个人爱好要有个度,要有节制,这是我们每个党员干部都必须明白的道理!胸前别着党徽口里念着阿弥算怎么回事嘛?是不是?秉凤同志能够摒除这些信仰的杂念,说明灵魂深处的革命还是很到位的!”
“我还做得不够,请同志们多多帮助……多多帮助!”毛秉凤重又站起来,哈着腰谦虚道。
“我作为分管党风廉政建设的负责人,表明一下个人的意见吧。”庄聪明一副严正庄重的样子,“徐局长刚才说,要有错必纠、有错必改,但这个基调的前提是:惩前毖后的原则不能丢,该处分的还得处分,不然的话,就会陷入某种恶性循环!”
郑翼一愣,想不到平日里“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庄聪明竟然也旗帜鲜明了起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说灵魂的深处也来了场革命?
“庄局长说的对,惩前毖后的原则不能丢!”徐达德高度肯定地敲着桌子,软硬参半,“尽管秉凤同志的行为造成的负面影响还可控,但处分还是要有的,建议党组的同志都发表一下意见,各抒己见、集思广益嘛!”
郑翼心里好笑,你徐达德不都说“处分还是要有的”嘛,还要大家各抒己见干什么?就算毛秉凤是公车私用,参照县里的九个严禁对号入座就行了,有必要兴师动众拿到会上讨论吗?突然又觉得,这个内容似乎是针对自己而增加、做给自己看的,是徐达德的刻意而为!邹守忠和庄聪明的配合足够说明这一点,他们已提前达成了某种默契。
也许是大家都抵着面,有些拉不下脸面,徐达德的建议过后,半天没有人响应。
于是,庄聪明说话了:“既然大家不发表意见,那就是一致默认了,给予秉凤同志的处分是必要的,那我就帮大家代个言吧。这个事从大了说咧,是个纪律问题,从小了说呢,是个规矩问题,归根到底……是个意识问题。秉凤同志身为副局长,因为长官意识在作祟,才导致犯下公车私用这么低级的错误。建议党组以口头警告的方式给秉凤同志予以处分,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请举手通过吧!”
大家迟疑了一下,还是比着徐达德的样子,懒洋洋的举起了手。
“提醒大家一下,莫以为口头警告只限于‘口头’,就不以为然、不屑一顾了!口头警告是一种危险提示,如果再有‘跑偏、跑调’的现象,那就不再是‘口头’了!”徐达德特意强调过后,又敲起了桌子,“为了不干扰秉凤同志的工作,这个决定就限于今天的会议层面,不宜向外传播,以免影响我局今年的实绩考核。……我的这个意思,党组的同志,还有二级单位的负责同志都应该懂的吧?”接着又打起了预防针,“作风建设永远在路上,在座的都是关键的少数,都要以此为戒,自律自警自省从我做起,要以上率下、做出表率,千万不要心存侥幸!……善意地提醒同志们,摸黑走夜路久了,总有一天会撞上鬼的!”
“规矩”的议题结束后,徐达德又泛泛谈了十多分钟的廉洁自律,之后才回到节后的工作安排上来:“……中秋节后,接踵而至的就是国庆节了,有两件事情要抓紧抓实。一是信访维稳,这是各级各部门既关注又脑壳痛的工作。昨天晚上的维稳工作专题会上,政法委通报了信访维稳重大隐患单位,我局位列第六!第六名哪同志们,这可不是什么荣誉,多严峻多可怕哪?分管领导石飞石常委在部署维稳工作时,可是连讥带讽对排名靠前的部门逐个点了名的!是拍了桌子下了死命令的!石常委说,哪个部门哪个单位出了问题,一律要严肃追责问责,绝不姑息!信访维稳是‘两节’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我代表局党组在会上也是表了态的!这个工作由分管信访的庄聪明同志主抓,要对照黑名单逐一排查、分类消化!”说完这些,徐达德有意顿了一下,点上烟后又讲开了,“二是面上的几个项目,尤其是时代广场。这个项目是童县长主抓的政府工程,童县长说了,国庆节他要亲自上时代广场燃放焰火,已对我重话轻说了三四次!那个项目进度啊,确实有些蜗牛,连我这慢性子的人看了都着急!这项工作由秉凤同志统筹协调,会后就抓紧去办。鉴于时间要求紧迫,上次下达的那个整改……”瞄了郑翼和罗步桐一眼,“如果与项目推进确实有冲突的话,我看就解除了吧,服从为要嘛!”
“解除整改是不是有点欠妥?这才几天哪?”陈墨提出异议,“整改合不合理放一边,可那是我们市政局的红头文件,太儿戏了吧?”
大家都不作声,不反对也不赞同,一副中庸之态。半晌,还是徐达德捡了场:“陈党组的意见很客观,既然大家都不发表意见,说明他的意见有很广泛的代表性。……要不这样吧,为了不耽误童县长国庆节放焰火,整改不撤项目不停,这样就两不误了。大家意见如何?”
邹守忠说:“这都不是大的原则问题,‘整改不撤项目不停’也未尝不可。”
白连高连声道:“就按徐局的意见办吧,这办法灵活,左右逢源!”
见没有人再发表意见,徐达德清了清嗓子,说:“那这个事就这么定了!第三件事,就是扶贫工作。目前,我局的扶贫工作出了些状况。吴薇同志被纪委处分,客观上影响了我局的整体形象;权伟民同志倒在了扶贫一线,状况堪忧;另外,干部扶贫的精准度还存在一些欠缺,亟待在用心用情用力上提升。目前在急的,是要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老权的工作,请庄局长尽快物色到位!”
庄聪明说:“找个人接替容易,但要找个像老权那样合适的人,好难!”
“庄局长啊,你这话说的有毛病!”邹守忠不赞同庄聪明的说法,“找一个跟老权一模一样的人,当然是做不到,但找一个向老权看齐的人肯定有!徐局,”言辞恳切地看着徐达德,“我还是请求党组批准,让我去大洼村接替老权的工作!”
徐达德不容置疑地说:“上次的党组会上我就亮明过态度,现在再重申一遍,别人可以,就你老邹不行!”
“我可不是心血来潮。”邹守忠语含忧虑,“脱贫攻坚已进入关键时刻,‘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啊!”
徐达德说:“目前,‘军’中无‘主’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我们的优势很明显,就是整体谋划和布局不输其他部门,短期内还不会陷入混战,也不会影响全县的脱贫摘帽大局。我们在座的各位也可以开动脑筋,有合适的人选请跟庄局长透透底,好尽快拿到党组会上讨论。”目光左右扫了扫,“大家还有什么要在会上说的吗?”
庄聪明顿了顿,说:“徐局,就这个机会,我把大洼村的一些情况通报一下……”
“可以。”徐达德同意过后,接着说,“庄局长通报情况之前呢,我先说一说个人的意见,关于驻点村的工作,今后是不是每半个月在党组会上通报一次?这样的话,也便于同志们对扶贫工作心中有数。建议庄局长多个心眼,通报之前侧面掌握和了解一下其他部门的扶贫动态,看人家有什么好的办法能供我们借鉴、跟人家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可以暗地里比学赶超!”
“嗯……”邹守忠频频点头,“这个办法对头,既能掂出自己几斤几两,又能把脱贫攻坚做精做准!”
庄聪明表态道:“好,下阶段就按徐局长这个思路走下去!”
庄聪明说,昨天上午,他陪县关工委的邵主任去了大洼村,专门到老权申请助学的那个困难家庭入户家访。邵主任听了老权的事后,一反常态什么障碍也没留,给这个贫困家庭的孩子上学开了所有的绿灯,而且还为老权的事陪村民掉了眼泪。庄聪明还补充道,这个家庭尽管不是贫困户,可现实上却比贫困户还贫困。浑河乡党委的钟委员表态说,市政局为大洼村做的够多,权局长对这个非贫困户家庭的承诺,就由乡党委负责落实。小杨和小田跟钟委员争论半天,说权局长的事就是他俩的事,权局长的承诺就是他俩的承诺,让乡党委放心。钟委员拗不过,便撂了句活话儿,说等文书记出院后再做决定。
说到权伟民,徐达德心情又沉重起来:“老权成现在这个样子,党组是有责任的。尤其是我,要负主要责任!”
“现在说啥子……也于事无补。”邹守忠也自责道,“老权本来就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被乡镇‘撵’进城的,严部长也专门关照过,可我们……竟又把他给‘撵’回乡镇去了!当初研究驻村工作队长时,如果我说句公道话,兴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郑翼注意到,邹守忠说这话时,毛秉凤和白连高的头低得几乎触着了桌子。他不确定那低着的头是自责还是羞愧,也许还有更复杂的因由……
随后,徐达德有意无意把话题扯到了干部的担当作为上,讲得很宽很泛。与会者都踊跃发了言,连白连高都表了硬态,表示要吸取毛秉凤的教训,遵规守矩,随时准备为党组的工作分忧。
散会后,郑翼婉拒了江小宝的邀请,没有随邹守忠他们去劳动服务公司“指导工作”,神情疲惫地回了办公室。
罗步桐发现郑翼有点不对劲,便相跟着进了郑翼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到那张绛色的转椅上:“怎么啦老伙计?心事重重的。”
罗步桐善于洞察细节,郑翼是了解的,难道是自己流露的某个表情被他捕捉到了?郑翼不想泄露自己的心思,笑道:“我又不是大姑娘,哪来那么多的心事。”
“哼,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罗步桐乜着眼睛,讥笑道,“是不是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咧?”
郑翼心里一惊,这家伙果然厉害!难道他真的窥破了自己的心思?
罗步桐很享受地仰在转椅上,屁股左右扭动着:“让我猜中了吧?!”见郑翼仍旧不吱声,便坐直了身体,双手撑着桌沿说开了,“当初我是怎么说的?言中了吧?我说那项目整改要慎重要慎重,可你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怎么样?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吧?那是童县长、还有石常委的面子工程、政绩工程,也是他们杀猴立威的‘形象工程’!徐局长的胆再肥,敢跟他两个……公开叫板吗?”
郑翼在心里吁了口长气,看来这家伙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并没有完全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
罗步桐继而唠叨道:“徐局长他老人家也是,这整改通知才下了几天?说撤就撤了!看你那样子,多半是没跟你通气是吧?他这也太官僚了,明摆着打脸这是!我分析,一定是老毛子到石常委那儿告了状,老徐当然不敢违抗石常委的意志,只能涮你的脸了!哼,玩政治!还美其名说是童县长要去放焰火……”
“行啦行啦!你呀,就莫在这儿危言耸听啦!”郑翼笑着打断罗步桐的喋喋不休,打趣道,“官大一半理!懂不懂?‘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嘛。呵呵!”
“你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罗步桐指头杵着心窝,“可你晓得我这受的伤有多重不?送那个破整改通知书时,我老娘都让几个农民兄弟给骂了,骂过之后还不忘得意忘形,说他们是什么‘精准’,搞得他们没有饭吃就让书记县长下我的课!尽管这样,我话说得还是很硬,连司机石头都帮腔说,如果牛牛不按要求整改,一锹土也不许动,否则上网降他的资质等级!你说这……这不活脱脱打脸嘛!”罗步桐越说越有气,“你倒好,猪八戒吃酸枣——满不在乎,让我在这杞人忧天!”说完招呼都不跟郑翼打,提着公文包就出了门……
郑翼立在原地愣怔半天,心中涌起一丝苦涩和悲凉,确切地说,是被罗步桐的牢骚触发的怨意。罗步桐能够袒露心怀直抒怨意,而自己呢?自己的心事又能向谁倾吐,又有谁能理解?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徐达德随心牵着的一只猴,他只能围在徐达德身边打滚。这是何等的屈辱、何等的讽刺?!更有甚者,今天一大早,徐达德还提着一箱螃蟹过来,一边夸赞那些五花大绑的螃蟹如何如何好吃,一边还带着嘲意说,螃蟹这东西是好东西,但吃它得有福气,自己就没有吃它的命!听听,像话吗?徐达德现在明显变老辣了,一边把自己当猴耍,一边还不忘捆绑自己。郑翼心里明白,他这都是为了石飞,为报石飞的“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