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公纳言裴寂,左光禄大夫黄门侍郎刘政会率领文武大臣几十人就在西内苑城门口等着,等着宁王沈宁的到来。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想起不久之前也是在这城门口,文武百官迎接秦王和齐王的灵柩,然后一番杀戮展开,玄武门外血流成河。
才过去没多少日子,又一位王要回京师了。
慕瑀借口太子和齐王的葬礼事宜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不来,礼部的官从尚书到员外郎在留血日那天都给杀绝了,吏部拟定的人名单呈递给了皇帝但一直还没有确定下来。
为了显得隆重,沈原的那些庶出的孩子竟是来了七八个,一水穿王服的站在城门口,看起来就有些让人感慨震惊。
今日到城门口迎接沈宁的,沈原的庶子当中年纪最大的已经有二十四五岁,年纪小的才十一二岁。
他们的身份看起来尊贵但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别说触碰到权利,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就算万事大吉。
对于庶出的子女,沈原似乎没有一点信任感可言,除去在造反之前在大业被代王刘竞杀了那十几个子女之外,加起来还有二十几个庶出的子女竟是没有一个手里有权的。
不信任儿子而信任臣子,沈原的想法总是让人难以折磨。
刘政会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那些个王,忍不住唏嘘。
他与裴寂私交极好,如今朝廷重臣中实权最重的莫过于他,裴寂和慕瑀三人。
但给人的印象则是他是个没什么自己看法的人,裴寂说什么他便赞成什么。
慕瑀说什么,他便反对什么。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皇帝对他的印象极好,曾经不止一次说过满朝文武没几个比得上刘政会聪明的,也没几个比他会做官的。
他轻轻拉了拉裴寂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前面一群王爷,可全加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将要来的那人分量重。”
“你说一会儿见了宁王沈宁,这些王爷们怎么打招呼?”
他声音极低,这样有些放肆的话自然不能让别人听了去。
裴寂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这脑子里怎么就没有一会踏实的时候?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但显然他对刘政会等着宁王来这段时间这无聊的想法也感兴趣。
他想了想说道:“按照明面上的身份,前面这些王都是天潢贵胄自然无需对宁王行礼,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那事的人显然极少,陛下的子女中哪有一个心思笨拙的?”
“想来必然是按兄弟来论,宁王今年是十九还是二十?说起来,倒是大部分都要管他叫一声哥哥。”
“我看你才是糊涂了!”
刘政会撇了撇嘴道:“正因为陛下的子女没一个笨的,所以他们都知道现在这个时候绝不能显得自己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
“他们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在这个非常时期若是对宁王表现的过于亲近热情就不怕被人怀疑?”
“有意结识拉拢手握重兵的宁王,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这可就是在提前站队啊!”
裴寂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这才明白刘政会什么意思,心说自己竟然怎么没有想到这么重要的事。
“我知道了,若不是你提醒我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礼数上要周到,但态度上绝不能太热情。”
刘政会叹了口气道:“咱们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再为陛下做几年事,至于陛下将来把皇位传给谁这是天家的私事,咱们躲还来不及,千万不要自己往前扑。”
“就现在站在门外的这些人中你知道哪个是陛下的眼线?”
“咱们这些人对宁王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只怕宁王还到不了太极宫陛下就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是啊……能躲就躲一躲的好。”
裴寂点了点头,轻声叹道:“陛下在对秦王的态度上有了松动,这让某些人看到了希望。”
“其实也不怪他们,道理想一想也简单之极。”
“现在除了秦王还能是谁?”
“总不能前面那些王爷们……自然更不会是将要来的那位。”
“慕黑子还不是自以为揣摩透了圣意?”
刘政会嘿嘿笑了笑:“可咱们自始至终,有谁真正猜透过圣意?”
沈原对他那些庶出的子女态度极冷淡,冷淡的让外人看着都有些过分。
但他是皇帝,谁也不敢指摘皇帝的过错。
比如秦王沈世永,就在不久之前才带兵围攻玄武门造反,这样的大罪若是换在那些庶子身上,只怕有一百个也杀了。
可皇帝前几天的时候却以皇后病重为理由口风有了松动,这其中天一样大的区别怎么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来了吧?”
正这个时候,刘政会有些不可思议的往前努了努嘴看向官道远处道:“是吗?”
之所以他如此不确定,是因为来的人实在让他不敢确定。
官道上一队骑士离着很远速度就减了下来,刘政会数了几次也没数清人数,不是多的数不过来,而是他眼睛有些看花了。
“怎么……来了这么一点人?”
“不愧是宁王!”
裴扬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只带二十余青衫随从就敢入大业城……这事做的漂亮!”
人数确实太少了些,只有十八个背后缚着厚背环首大刀的青衫刀客,一个背着一面门板一样巨大开山刀的甲士,一个得胜勾上挂着一条铁枪的儒衫青年。
两个紧随其后的红妆少女,一个背伞一个背枪。
这就是宁王沈宁入大业城的全部随从,少的让人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
皇帝亲口允诺,因为宁王功劳太大所以允许带五百甲士进城。
这算是大唐开国以来难得一见的尊崇待遇,要知道即便是秦王领兵归来的时候,除非是陛下要看献俘否则也只能带几个亲兵进城。
当日皇帝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御书房里的几个重臣哪个不是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可是看到宁王只带二十二随从闲庭信步一般而来,他们心里的江海翻腾的更加厉害了。
雄骏到让人看了心悸的大黑马,一袭黑衫,身后跟着两个容貌清秀美丽的少女,一个背伞抱刀一个背枪抱剑,这便是宁王标志性的装束随从。
看到那大黑马,那两个少女,传说中的那些故事便在脑海里跃然而出。
十八骑踏破辽水东岸霍叶军营,黑刀少年带着两万多府兵辗转千里杀回中原。
两战打残了济世郎,两战屠灭了刘金称,占齐鲁两郡,破云清雄兵。
北击窦士城,南灭杜伏威,只带三百青衫刀客就敢夜入江都绑架大周皇帝,还顺手勒索了来一卫精兵百条战船。
甚至和草原上的狼厥人关系也是让人难以猜透,有人更是揣测草原上那个狼厥圣女便是他另一个红颜知己。
这样的人生,何其精彩壮阔!
这便是宁王,这便是皇帝口中那个三个窦士城,十个杜伏威也顶不上一个的宁王。
二十三骑人马缓步而来,速度很慢。
随行人马如此单薄无论怎么看也不符合宁王如今的身份,但偏偏只是这二十三骑,看起来竟然有一种万千骑兵整齐踏地而行的气势。
这二十三骑,竟然给人一种天下莫敌的错觉。
离着还有一箭之地,宁王沈宁下马步行。
在他身后那二十二个随从也跟着下马,他步伐不快,但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人心上一样。
只这简简单单的举动,也不知道城门口多少人湿了手心,乱了心跳。
不出刘政会的预料,站在前面的那几个王爷们并没有表现的太过热情。
直到沈宁距离城门只有二十几步的时候,才在年纪最长的那位王爷带领下缓步迎了过去。
裴寂会心的笑了笑,低声对刘政会道:“也不知道几人心里打鼓,几人汗流浃背。”
刘政会自嘲的笑了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心里倒是开始打鼓了。”
“为何不安?”
裴寂问。
刘政会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看着宁王身后仿似带着千军万马一般。”
“明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但心里却忍不住在想……”
“秦王进城死了三万几千人,朝臣斩了百余个……”
“宁王进城,又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裴寂怔了怔,叹了口气道:“但愿平安无事。”
御书房中,沈原将手里的一份奏折放下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人,眼神中有些惊诧一闪即逝,随即摇了摇头叹道:“倒是出乎朕的预料了。”
他面前站着的人正是监门卫将军独孤学,躬着身子道:“宁王只带了二十二个随从,十八个护卫,穿青衫,背缚环首刀,应该就是宁军中刀卫营中的精锐。”
“宁王身边有两营刀卫,每营三百人,据说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当初夜入江都城便是带了其中一营。”
“还有一个身背巨刀的年轻人,应该便是刀卫的统领冷亦。”
“据说这个人才十九岁,是宁王自宁军演武院中破格提拔的人。”
“寒门出身,叫聂夺。”
“据说性子冰冷嗜杀,有人曾经说过,要杀宁王,先杀聂夺。”
“另一个穿儒衫带铁枪的,是宁军锐金营的将军伍招。”
“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此人机智过人,是宁军军师徐一舟最看重的将军。”
“至于那两个女子,臣倒是认识。这两个女子曾经是郑玉的义女,一身的本事。”
独孤学将沈宁的随从全都仔细介绍了一遍,竟是如数家珍一般了解。
“朕也是见过的。”
沈原提笔将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放下朱笔后微叹道:“偏生是个风流性子的,朕允许他带五百甲士进城,是给足了他面子。”
“毕竟说起来他肯回来便为大唐一下子增加了四十个郡!”
“这份功劳,谁也比不上。”
“他却只带二十二个随从进城,这事本来是极漂亮大气的,可偏偏还有两个侍女在其中……落了下乘啊。”
最后一句话,皇帝透着一丝不满。
皇帝为什么不满?
独孤学心里一紧,似乎是隐隐间猜到了什么。
“让他直接来御书房见朕吧,来的这般晚朕还得破费一顿晚饭……”
“让裴寂和刘政会也跟着一块进来,朕也有事交代他们……”
独孤学刚要领命出门,沈原忽然声音发寒的问了一句:“独孤鼎抓到了没有。”
“当日他只身逃出大业,家眷子女都擒住了,臣派了人去追,已经查到了踪迹。”
“他妹妹杀了朕的长子,朕就灭他独孤这一脉!”
沈原看了独孤学一眼,独孤学立刻跪倒了下去。
“朕没说诛九族,牵扯不到你,滚出去办事吧。”
沈原摆了摆手,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朕要留他今日留宿宫中。”
独孤学心里巨震,竟是比刚才听到皇帝说要灭独孤一脉的时候还要震惊。
心中似乎抓住了什么,但他却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