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泰平已经进了留宿的客栈。
客房在客栈二楼,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巷路对面的客栈,巷路里人来人往也看得一清二楚。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方桌,摆着茶壶、茶杯和装着小点心的小托盘,里间和外间被一道薄薄的木板墙隔开。泰平住在里间,除了衣柜、铜镜和躺柜之外,还有一只刚刚升火的炭火盆。
“咱们下楼打打牙祭吧!”泰平想听听趣闻,便带着付婴下了楼。
外面的大雨开始下起来。哗哗啦啦的雨声敲击着客栈的房顶,如同有节奏的鼓乐。伙计已经为两人摆好饭菜。
“伙计,咱们店里有什么好酒吗?”看着热菜很对胃口,泰平突然来了喝酒的兴致。
“公子,别的不敢说,咱们这家客栈的好酒可是不少呢!有幽蓟和望海的烧刀酒,北靖的高粱酒和冰酒,金亭的荔枝酒,曲津产的曲酒,还有咱家特有的乾国黄酒呢。”
“为什么乾国黄酒是你家特色呢?”泰平不解地问。
“嘿嘿,因为这条路的客栈里,只有咱们一家是乾国人开的客栈。我家老板是乾国人,每月都会托人从乾国购买黄酒,然后利用水路运到昭阳。别的客栈没有关系,自然买不到口味上乘的黄酒了。”
“哦,原来如此,那就来一小壶乾国黄酒尝尝吧。伙计,在我们之前进来的三位客人,也是你们乾国人吧?”
“对。他们当中为首的那一位还是咱们乾国的大司呢!”伙计小声地回答道。
“官位不小啊!”柏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泰平暗自想道。
“公子慢用。”伙计说完,转身去了后厨。
“他们三个人住在哪个房间了?”泰平转过头问身边的付婴。
“伙计说,他们在楼上要了一间房,但具体是哪一间我没有细问,怕伙计怀疑我有什么不轨的目的。”
“嗯,反正外面下着大雨,他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出门,早晚能碰上。”泰平说完,用眼睛向楼上瞄了一下。
“公子觉得他们有问题?”
“不知道。不过,眼下亚夏大陆正值混乱时期,难免有人意图不轨,若是乾国大司为非作歹,我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客栈大堂的店门半掩着,从屋里可以看到院门方向是否有客人进来。秋雨落在店门上方的挡帘上,形成了一道雨幕,也透进一股寒意。客栈的伙计们聚在大堂的柜台周围闲聊,泰平竖起耳朵听着。
“你们听说没有,东山客栈又出了命案,据说死了好几个人呢!”
“可不!黑鹰铁卫被杀的案子还没破,又出了这档子事,看来昭阳不太平啊!”
“昭皇一死就出了这么多怪事,看来今年天下不顺啊!”
“千万别胡说八道,小心被官爷带走。”
“嗯。”
“最近盐价涨得厉害,听说掌柜的宗国正在征调部队,准备和其他廊中各国对雷霆开战,逼迫雷霆重新放开盐道,降低食盐价格。”
“廊中各国从来就没有稍停过,不是我攻你,就是你攻我,不过照我看这些侯国加一起也未必能胜得了雷霆。”
“是啊,单是盐税一项,雷霆就抵得上廊中各国丝税的大半了。再说论地势,雷霆被共云山、兰岭、奔腾河和云江围着,守住不败一点问题没有,那些小国之间本就不是铁板一块,时间长了肯定完了。”
“你小子分析的倒是头头是道啊。”
“呵,哪是我分析的啊,都是楼上那位没钱结账的贲国人说的。他天天写些政事、军情条陈,本想靠着军部里的亲戚谋个职位,可是军部的人根本不感兴趣,亲戚前些日子也丢了官,如今自顾不暇,他也只好赖在咱这了。”
“要我说这官真不是平头老百姓当得了的,昨儿还是太宰部次臣呢,第二天一大早就不是了,心里不得火死喽。”
“可不,不过也难怪啊,你也不看看新任的次臣是谁?那可是控制银夏帝国大宗商品的赵伯家公子,想当个次臣还不是嘴上会气的事。”
“嗯,这赵公子也实在了得,刚上任就清理了不少部门的吏员。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能够烧几时。”
“咱就是个跑堂的伙计,还替辅政大臣去操心吗?别说那些咱们够不上的事了,听说昭阳东城外的比武场地已经选好了,昭皇天祭结束后,就会选定日子举办比武大会了。”
“是啊,这两日来昭阳参加比武的人可不少呢,除了帝国封城习武之士,还有一些来自廊中和北方。估计再过些天,铜古、北靖、敕胡、蛮戎甚至沙罗半岛的人都能涌进昭阳。”
“可惜比武的场地在城外,咱们没有眼福去看了。”
“不去也好,这比武大会本来就是金亭王提议的,昭阳军部原不赞同,后来娥后发话才同意的。搞不好当天会出大乱子的。”
“雨小了,大头你快出去看看,路上有没有准备住店的客人。”
聚拢在一起的伙计们,突然之间散开,各自忙去了。
泰平抬头向外看去,才发现雨确实小了很多,滴滴嗒嗒地落着,显得有气无力。学士荀由曾说过,亚夏中部地区的风雨来得快且猛,走得又凶又急,就和那里的人变脸一样快。
酒喝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泰平打着饱嗝站了起来。他示意付婴先上楼去,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客栈大堂。屋顶上吹下来的雨丝扫在泰平的脸上,凉凉的。
西边的天空红通通,云朵都已不见踪迹,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这家乾国人开的客栈纵深很长,转过楼房向后走便是柴房、马厩、库房和小菜园,泰平在马厩里找到自己的“青芒”。套好缰绳后,泰平拉着坐骑出了客栈大门。
天光已经暗淡下来,“青芒”的马蹄踏过巷路青条石板间的小水坑,溅起了水花。
天街上行人不多了,城门方向来的外地人也没有多少,泰平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在宽阔的大街上,马蹄的嘚嘚声显得愈发清脆。
夜幕低垂,星月无痕。
天街上出现不少手拿长竹竿的守夜人。
他们沿着天街一路向西,将点燃的长蜡烛台,送进挂在大街两边树上的灯笼里。橘红色的光辉亮起来,如同巨龙身上染了血的鳞片,天街就像一条准备腾空高飞的血龙。
前方出现了一个大路口,泰平轻轻踢了踢马的肚子,向右边的大路转了过去,将旁边巷子里传来的丝竹乐声甩在了身后。
在大路上走了不远,他看到一块立石,上面写着琼路两个大字。路两旁的长杆上的灯笼也被点亮,能够覆盖到的地方亮起来,显得没有覆盖到光亮的地方更加幽暗。
泰平沿着琼路向北走。
路的西侧有庭院、溪流和湖水,在月光之下显得静谧幽远。有人在低头赶路,还有轿夫抬着轿辇急行。泰平突然感到阵阵寒意袭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深秋已尽,寒冬将至。
泰平发现,自己沿着琼路已经走过了皇城,前方又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虽然不及天街,但也宽达十丈。他忍着寒冷,骑马到了这条大街,四下张望,发现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几个,路两边的灯笼孤独地亮着。
街的对面有尖尖的粮仓顶,还有一些连片的点着卫灯的兵营,在这些建筑之间也有湖面露出来,波光倒映浮动着的月亮。
泰平拨转马头往回走。走着,走着,路前方的西侧有一座石桥,石桥上出现了两个骑着马的人。越走越近的时候,路边高竿灯笼里的光照射下来,泰平依稀看见,其中一个人骑着青色母马,正是今天遇到乾国大司柏氐。
与柏氐并行者是一个上年纪的人,坐在马上微微佝偻着身体。柏氐似乎对他很是尊重。
两个人在石桥和琼路交汇处停了下来。尽管泰平离两个人很远,他还是隐约听到柏氐的话。
“请总管回府后再为柏某美言几句,乾国之事就全拜托首辅大人了。”
“尽人事,听天命。”
“柏氐知道,首辅对总管的意见还是极为看重的。”
“我会尽力而为。”那总管说罢,拨转马头走了。
直到总管背影消失不见,柏氐才长长叹了口气,纵马准备下桥。此时,一道黑影从桥下飞掠而起,像一只蝙蝠似的,将柏氐完全罩在阴影之下。
柏氐被吓呆了,如同木鸡一样。
黑影手中多了一柄剑,寒光闪闪,灿若星辰,直刺向柏氐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泰平掏出怀中的一杯铜币,手腕猛地一抖,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击那道黑影。与此同时,泰平脚尖轻点马背,像大鹏展翅般地飞跃而出,两个起落便到了柏氐马前。
黑影耳听风声,以为是什么暗器,反手一剑挡开铜币。只是这么一顿,他已经失去刺杀柏氐的最佳机会。黑影向泰平连刺三剑,眼见无法取胜,飘然跃入幽黑的夜幕,毫不迟疑地逃走了。
转瞬之间发生的变化,令柏氐一时错愕。片刻之后,柏氐才翻身下马,对着泰平躬身施礼。
“多谢侠士出手襄助。”
“我只是路见不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