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二十)
书名:雾锁宁阳 作者:清冷天空 本章字数:5452字 发布时间:2023-11-22


“毛毛雨娱乐中心”是开发区档次最高的娱乐场所。别的不说,就歌舞厅的装饰、歌女的条件,连县城最著名的“天上人间”都自惭形秽。而且,这里的歌女全是固定的,不像夜幕下的县城,歌女满城飞,陪了张家跑李家,要么不会唱、要么不会跳、要么搜你腰包、要么讨你夜宵。

牛牛在城里吃过几次亏,投资这个娱乐中心时,就设身处地站在顾客的角度谋划,同时也为歌女的收入考虑,既不能让她们的待遇低于城里,也不能让顾客在这里扫兴,便精心从配套上做文章,既有地道的宁阳传统餐饮、格调西化的咖啡厅、扬州流派的养生足疗,还有精致的西式快餐,让顾客不出大门就能体验到一站式的休闲和精神享受。

鲁芒并没有刻意要“宰”牛牛的意思,对于牛牛这类的服务对象,他一般是保持着距离的,他清楚,牛牛看中的,只是他手中的炸药审批权,除此别无交集。鲁芒的民爆科本身没有炸药的支配权,他只是依照各单位政府工程的必需量进行分配,真正要感谢的,是各单位掌管着公章的办公室主任们,如果没有他们开出的需求证明,民爆科就是想送人情也得掂量。其实这一点牛牛也想到了,只是他话说的圆滑,跟鲁芒电话汇报时说,打了市政局办公室吴雍主任的电话,吴主任说市局来人了参加不了,那就改日再单独给他开小灶,今天的活动照旧。

鲁芒在娱乐中心等了一个多小时,杜康才不紧不慢从东门社区赶过来。

“你就一派出所长,怎么搞得跟大院那些个官员还忙样的?现在都几点了啊?!”一见面,鲁芒就埋怨起来。

杜康不急不燥道:“哼,这点耐性都没有,你干脆改行送外卖去,随叫随到!”

“莫磨叽!”鲁芒皱着眉头,“人家请客的都窝起火来了伙计!”

杜康道:“就是火冒出来也白冒,总得把正事办完吧?”

“早说嘛,办正事就耐烦等嘛!”一听说是办正事,鲁芒语气平和了下来,接着问道,“是不是冠途的案子?”

杜康白了鲁芒一眼:“你一卖炸药的,怎么什么都感兴趣?”

鲁芒揪住杜康的耳朵:“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杜康捂着耳朵,吡牙认着输:“咝嗬嗬!说错了!说错了!管炸药的!管炸药的!”

俩人打闹着进到大厅后,早已等候在吧台前的牛牛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地征求俩人用餐的意见。

鲁芒说从没吃过西餐,今天无论如何要体验体验这西式餐点的域外美食。杜康对西餐中餐的并不在意,反正你东西南北的都是吃,吃完了一样的拉撒,没什么两样。

牛牛唤过两名歌女,让她们带俩人先去西餐厅,自己安排完大厅的工作后再赶过去陪他们。

在餐厅坐定后,杜康拒绝了歌女伴唱环节,两个歌女便撤了音响,耐心地给俩人传授吃西餐的要点,不时被俩人不得要领的样子逗得“咯咯”大笑。等到牛牛进来时,两个人的持刀握叉动作基本合了格,像模像样地斯文起来。

牛牛让服务生给自己添了餐具,从旋转的吊柜内取出一瓶XO干邑白兰地,笑着问:“怎么样?两位领导习惯这洋活儿不?”

鲁芒打趣地扬着手中的刀叉说:“在两位美女的精心培训下,我俩基本算及了格!”

“关键是两位领导对中西饮食文化的拿捏精准。”其中一个歌女奉承道,“在筷子和刀叉之间选择,过程就是悟性。……这之前经常有客人中途放弃,改吃中餐去了。”

“哎呦!”鲁芒有点意外地看着那歌女,“这姑娘还真会说话!”

牛牛得意地说:“鲁科长,这个可不是吹的,我这里的姑娘都是千挑万选招来的,素质第一,既能歌善舞、又各具千秋。嘿嘿!”

听牛牛这一吹,鲁芒和杜康眼睛的注意力投向两位歌女,在她们身上,确实绽放着一股“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的优雅气质。

两位歌女被大家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绞着衣角。刚才说话那歌女低声道:“哪有牛总说的那么好。”

牛牛说:“好就是好,这是不争的事实嘛!”吩咐两位歌女,“你俩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杜康挡住牛牛递过来的白兰地:“换老白干吧,我不喜欢这洋酒味!”

鲁芒笑道:“真是个老土!你见哪个吃西餐喝老白干的?”

“中西结合嘛,吃饭也不能因循守旧嘛。”杜康为自己喝白酒找了理由,建议道,“要不这样,搞一桌两制,我喝老白干,你们喝白兰地得了!”

牛牛便给前厅打了电话,让中餐厅调两瓶老白干过来。

说话的工夫,服务生拎着两瓶老白干进来,边开盖边介绍道:“各位老板,这款是750ml、67度衡水老白干,上海世博会纪念酒,不管是品质还是档次都堪称上乘!”

“牛总这也太破费啦!”见了好酒,杜康眉飞色舞起来。

鲁芒调侃道:“你都主动要上了,人家好意思不破费吗?是吧牛总?哈哈!”

“呃,鲁科长,话不能这么说嘛。”牛牛话说得也很大气,“区区几瓶白酒,在我这里就不是事。再说了,每次批炸药总找鲁科长的麻烦,烟酒又不收,总觉得过意不去哩。只要两位领导看的起,往后随时过来,我欢迎都来不及呢!”

因为杜康一搅和,这个晚上的西餐失去了它本来的样貌。除了美式牛扒、苹果沙拉算有点西餐的痕迹外,那些刀叉盘匙、餐巾洋酒统统不见了踪影,代之以地地道道的宁阳特色菜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杜康话便多了起来。鲁芒还没来得及提“为我们自己饯行”的酒,杜康已扯到了去省城的蹲守任务上。

“他大爷的,胡子眉毛一把抓!这信访的事怎么轮,它也轮不到我杜康头上来吧?”

牛牛不知内情,讨好道:“那说明杜所长有能力呗。”

鲁芒顺着牛牛的话,说:“牛总说的对,万马军中挑中你这匹黑马,说明你杜所长在局领导的心目中还是有些份量的!”而后还作古正经道,“全局一盘棋,郝局长的口头禅,你忘了?”

“哼!”杜康红着眼珠子,“我看你中郝大炮的毒是太深了!什么一盘棋,无非就是一个让人臣服于他的借口!”

鲁芒耐心地说:“郝局长毕竟是一局的当家人,上头管的人多,也有身不由己、有苦难言的时候嘛。再者说了,我们这任务都领了,发牢骚有什么用嘛。”

“我发牢骚了吗?”杜康一边否认一边牢骚道,“风马牛不相及!局里的信访科就留着当摆设?他大爷的,我就怀疑有人在搞鬼!”

鲁芒一愣,一连声问:“搞鬼?搞什么鬼?哪个在搞鬼?”

“除了郝大炮,还能有哪个?!”杜康“滋——”地喝了一口酒,“哼,我看他这个局长快要当到头了!他大爷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鲁芒心里一“咯噔”,敏感地看着杜康,不由想起自己的“使命”——

今天一大早,郝功把鲁芒叫到他的办公室,跟他闭门谈了一个钟头。

门一关,郝功就直截了当说:“找你来,是有一项特殊任务要交给你!”

“特殊任务?”鲁芒一愣,奇怪地问,“我这管雷管、炸药的科长,能完成你什么特殊任务?”

郝功先没说“特殊任务”是什么,而是盯着鲁芒问:“你说句良心话,我郝功对你怎么样?”

“当然没有二话!”鲁芒话语里含着高度的肯定。

当年,鲁芒分配到县局工作时,正值郝功仕途如意的旺盛期。郝功名义上是办公室主任,实际却行使着副局长的权力,很受时任公安局政委米祖略的器重。当主任没出两年,米祖略便向政法委书记韦步云推荐,力推郝功当了公安局副政委。郝功当上副政委后,利用分管人事的便利,提拔鲁芒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再之后又提拔他当了风险相对较小的民爆科科长,甚至还动用很多关系,把媳妇从合同警变成了正式干警,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俨然成了鲁芒的大恩人。鲁芒心里清楚,郝功为他所做的一切,是为报那个鲜为人知的阳明湖“石屋”之恩。但在外人眼里,鲁芒已然是郝功的“一丘之貉”,屡屡被郝功的不满者嘲讽、贬毁,甚至羞辱,尽管如此,他也从不怨恨于人,也从不在郝功面前打小报告诉说委屈,毕竟自己确实得了实惠,不能昧着良心做人。久而久之,鲁芒宽厚的品质被人所认可,关于他的一些流言也就慢慢消散了……

“杜康那个狂徒,又在耍幺蛾子!”郝功阴沉着脸,话里透着恨意,“这家伙跟我较劲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他只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现在胆儿肥了,蹿到前台来了!”

鲁芒听出郝功话里的严重,便试探着问:“郝局,杜康……耍什么幺蛾子了?”

“昨天晚上,这家伙到石常委那儿告我的黑状,说我对黑恶分子玩什么‘捉放曹’!你是晓得的,我处在这个位子也有难处,各方面的关系都得应付着,不能把脸都撕破了,是不是?可这家伙哪懂得什么子丑寅卯?非要跟我较真!气死我了……”郝功用拳头捶着桌子,“案板上的黄瓜,他是想找拍了!”

鲁芒劝道:“郝局,杜康就那驴脾气,遇事爱较个真。你莫跟他计较得啦,回头我劝劝他。”

“他那个驴脾气再不收敛,得罪的可就不是我郝功了!”郝功没理会鲁芒的劝慰,危言耸听道,“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东西,莫到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鲁芒吃惊地看着郝功:“郝局,到底怎么回事啊?”

郝功毫不掩饰,直接就道出原委。昨天晚上,杜康酒后在城里闲逛,看见前晚在杨兔子那儿闹事的卷毛在街上大摇大摆地遛着狗,后面跟着的,还有在大洼村被铐走的那几个混混。杜康乘着酒兴直接就去找了石飞,说郝功这么明目张胆地玩弄“捉放曹”,是对黑恶分子的纵容,这种行为比黑恶更黑恶。石飞便当着杜康的面很严厉地打了郝功的电话,责成他限期将卷毛等一干人重新缉拿归案。郝功知道,石飞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便找了姚飞做工作,先将卷毛几个收监,等平息了杜康后再用治安处罚的办法罚点款,这样的话,从程序上就能合法。但这样的处理结果会不会引起杜康的反弹,自然而然就成了郝功的心病。

鲁芒笑道:“郝局你这……跟我说这些,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吧?”

郝功一脸严肃:“昨天晚上,政法委开了一个专题会,传达了县委的会议精神。为加强国庆节期间的信访维稳工作,县委在省城增设了一个办事处,办事处将组建工作专班,专班工作人员临时从各单位抽调,不日将赴省城执行蹲守任务。政法委的意见,省城蹲守期间具体由维稳办统筹,几个重要交通卡点由公安局派员牵头。会后,局党委就这项工作碰了个头,决定由你和杜康赴省城执行此次蹲守任务!”

“郝局莫开玩笑啦!”鲁芒感到意外,诘问道,“这项工作就是抓阄也轮不上我民爆科,让我去蹲守,不成公安局的笑话了?”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石常委首肯了的,你还认为是个笑话吗?”

“石常委首肯?”

郝功点了点头,很庄重地说:“石常委作为分管政法工作的领导,又兼着省城办事处的主任,作为公安机关,也有责任替领导分忧嘛!”

鲁芒有点不解:“我的郝局长,你手头儿……紧得一兵一卒都没有派的呀?”

“干警大有人在,但只有你俩合适!‘合适’两字你懂吧?而且,我向石常委报告时,他可是连说了三个好的!”

“嘁,合适……”鲁芒笑着挖苦道,“你这个合适……是不是跟我量身定制的哟?”

郝功拍着鲁芒的肩膀,露骨地说:“我也不怕你奚落我,这个合适确实有点你说的那么个意思!”郝功话语一转,道明了目的,“杜康这么张狂,对石常委的前程肯定有影响,常委他指定忧心!所以,我就算是代表常委……跟你说吧,派杜康进专班,是希望用时间冲淡他的狂悖。而派你同往,就是希望你在这有限的几天摸摸杜康的心思、做做杜康的工作,让他不要再去纠结那什么‘捉放曹’!再跟你说句明白的,那‘捉放曹’岂是我郝功一人敢唱的?如果杜康确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过激倾向,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我反馈,不要让常委和我陷入被动!”

“郝局,杜康的性格你是晓得的,万一他……”

郝功阴着脸道:“我刚才说了,他真要一意孤行、铤而走险的话,得罪的可就不是我郝功……”

郝功说“得罪的不是他郝功”,很明显就是石飞了!尽管他知道,杜康是在为正义抗争,但作为最好的朋友,他不能眼看着杜康去冒捅动马蜂窝的风险。既然郝功给了他“特殊任务”,那他也有帮杜康规避风险的责任。

鲁芒担心杜康酒后口无遮拦,把不该说的也随着酒气喷出来,而且他已经在向那个敏感的话题接近。于是,便跟牛牛打了招呼:“牛总,你先去咖啡厅,我跟杜所长说个事随后就过去。”

“好的,你们慢慢聊。”牛牛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出了西餐厅。

鲁芒关好门后,明知故问道:“杜康,你刚才说,郝功的局长快当到头了,是什么意思呀?”

杜康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道出了那些鲁芒已经知道的原委后,愤愤不平地说:“这一回我是不会再忍了!他郝大炮不是大会小会打黑除恶吗?照他这么个打法下去,宁阳的黑恶会越打越多!两起涉枪案哪!啊,触目惊心呀!比他妈处理嫖娼都轻!他这不是想走绝路吗?”

鲁芒试探道:“那你准备怎么‘不再忍了’?”

“办法多的是!”杜康手在餐桌上拍着,“石飞要是袒护不管,我就去……省委巡视组反映,不信这宁阳老是这么黑下去!”

听杜康说要去省委巡视组,鲁芒一惊,真要去省委巡视组一坐,宁阳的天不戳破才怪!其实,鲁芒并不是对宁阳政法线上“护黑、容黑”现象麻木,而是他知道,宁阳这块追逐安宁的土地上,已经长出了一棵无形的“造刺树”,要想靠近它、拔除它,必须承受不能承受之痛!想到这些,鲁芒对杜康的担心骤然加剧。

“杜康,我们同学一场,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鲁芒言不由衷,违心地劝着,“有些事情你比我更清楚,郝局长,你所说的郝大炮,他后面是什么人你也不是瞎子,你就不要拿鸡蛋去碰石头好不好?我把话撂这,宁阳公安局这种状况肯定不会久长,但拔乱反正还轮不上你我这些虾兵蟹将!就算我们释放出能量的极限,充其量也就是蚍蜉撼树!即使……有敢踏着我们‘尸体’前行的,他们复制的,只是我们一样的结局!”

“我怎么一说起郝大炮,你就跟我唱反调?”杜康瞪着眼睛看着鲁芒,“没想到你这么麻木、消极!”

“我的话说到这份上,你怎么还不明白?!”鲁芒无视杜康的指责,仍旧苦口婆心道,“论地位,你比不了王年欢吧?局党委委员、纪委书记!他前年不是提出要在公安局内部查黑恶保护伞吗?三天不到,到驻点村当第一书记去了!要是论到能力,包楚剑,破案一流不说,论领导才能,在我们局那也是屈指可数!他是怎么被干掉的,你是最清楚的吧?”

“哼!麻木!不可理喻!”杜康敲着桌子,慷慨陈词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就不信,蚍蜉撼树永远只是个笑话!”抓起衣服起身出了门,丢下一脸无奈的鲁芒在餐桌旁沉思、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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