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赢斯穿着华服慢步地走进来，见到西伯后躬身施礼，额头上显出几道细纹。脸上那颗小粉瘤近距离观看下，粉嫩中又有些赤色，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大尹深夜造访，难道不怕被苍陵王知道吗？”
“呵呵，西伯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再说就算苍陵王听说，也只是因为我为苍陵未来的银币流通大事，前来向西伯讨教，有谁会说三道四呢？”赢斯说完，眼睛盯着西伯的脸。
周彰微微笑了笑，示意身旁的贺町，为赢斯搬一把椅子来。赢斯坐下后，贺町已将温茶放在一旁，然后和房间内其他众将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周彰和赢斯两人。
“说吧，大尹到驿馆来，绝不是探讨银币流通那么简单吧，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周彰说完，端起茶杯，眼睛紧盯着赢斯。
“既然西伯开门见山，那我就知无不言了。如果苍陵、敕胡两国和西京结盟，形成可以统一的币制和兑换方式，西伯所间接掌握的白银资源就会发挥巨大的作用。世人皆知，银夏帝国最为丰富的资源是银矿和铁矿，其中储量最大品质最好的银矿便在赤银山，其他各国境内虽偶有银矿但开采难度大，品质又不高，所以很难流通开来。帝国掌管银矿的银库次臣周坦，他是西伯族弟，负责帝国制造、发行银币，其权势非其他朝臣可比，西伯若是真心结盟，想必已经和族弟商量妥帖。”
“大尹对帝国政事如数家珍，周彰十分佩服。我想助力苍陵强盛，必然要做通盘考虑，白银流通事关国运命脉，我自然会提前着手做好准备。”
“不过西伯所想之事，绝非让苍陵强盛那么简单。如依西伯所想，将来苍陵的马匹和敕胡的牛羊，不仅要和银币挂钩，还要优先进入西京商队手中，两国独特资源的定价权将完全交到西京手上。即便得到西京银币支持，我们两国与其他王侯国结算时仍会出现兑换损失，到时候苍陵和敕胡的钱币流通，也会受到西京部门的钳制。”赢斯顿了顿，见西伯没有反应，接着说了下去。
“如此一来，苍陵虽然解决了印制货币的难题，但却将苍陵的流通基础，完全建立在对西京的依赖之上，那时西京将左右苍陵的经济命脉。敕胡也是一样。这步高棋将会使西伯不必动用军队，就能掠夺苍陵和敕胡两国的财富，可谓高明之极啊！”
“既然大尹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当场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呢？”周彰也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赢斯。
“莫棣没有雄心，王室已现败像。苍陵之所以成为王国，全依赖当年昭皇受惠后的恩赐，虽然帝国多有扶持，但这么多年来，苍陵的发展始终缓慢。苍陵除了依赖马匹外销，基本没有更多的财政收入。函陵高原和大片的丘陵地区不宜耕种，北方的榆筑草原只宜放马，老百姓穷困潦倒，我作为苍陵的大尹是很痛心的。所以我想……”赢斯没有说下去，而是看着西伯。
“说下去吧，赢大人有什么打算和计划，请放心大胆地讲，我喜欢和聪明人一起共事。”周彰知道赢斯在等待他的鼓励和承诺。
“我想西伯继承帝位后，支持我取代莫棣成为苍陵之王。为了得到这份荣耀，赢氏一族愿意为西伯赴汤蹈火。”
看着赢斯眼中闪过的光芒，周彰知道此人野心确实不小，也是颇有算计的人。西伯仔细考量一下，明白有赢斯左右苍陵政局，可以暂时帮助自己稳定西北后方，对于帝位确实有所裨益，于是向苍陵大尹含笑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掌令官便敲响了周彰睡觉的房间大门。
“什么事？”周彰张大嘴巴打着呵欠。
“敕胡王派人来，早饭过后请西伯外出，到函陵城西边的青冥湖畔见面。”
客栈准备的早餐标准很高。桌上摆着炖牛肉、烤鸭子、蒸鱼和烧茄子，除了一大盆馍馍外，还有一小锅米粥。周彰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分析赢斯和他的家族。
赢斯长袖擅舞，提拔了不少贵族，在苍陵王国影响力非常强大。赢斯的二弟赢希镇守重镇高陂，三弟赢襄则是函陵重要将领，家族有一支门客死士，使他敢于凌驾莫棣之上。
毫无疑问，周彰需要赢斯这样的同盟。
不过，赢斯的野心过大，将来会不会成为自己的隐患呢？登上帝位才是眼前更应该关注的事。想到这里，周彰决定不再费心思量。
早餐过后，周彰在灰蛇战团郗戟、贺町、纪寅、方钊、厉羌众将陪同下走出客栈，护卫骑士们已经等在客栈外的大街上。
一行人很快来到西门，守城的苍陵士兵向两边散开，周彰一马当先地出了城。
自从两支精锐部队占领函陵后，敕胡王铁铎的夜月狼团便驻扎在北城外，西京的灰蛇战团则屯驻在函城的南城外。
青冥湖边的大战非常惨烈，单梁亲自调教的骑兵营战斗力不俗，再加上丛林隐伏者偷袭，腾蛇营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周彰曾经问过掌令官和其他众将，是否找到了苍陵大督单梁的尸体，但将领们派出巡视的骑士回来禀报称，没有发现单梁的踪迹。不过，有人发现单梁的坐骑，那匹披挂战甲和熟皮革的马死在了战场上。战马的旁边还发现了单梁戴着的头盔，但人已不知去向。
单梁的勇气和军事调度，令周彰佩服与敬重。他派人寻找尸体，只是想将单梁厚葬，可惜单梁的尸体没有找到，周彰也只好作罢。
为了弥补腾蛇营的损失，周彰命贺町解散单梁组建的骑兵营，挑选其中勇武之人加以吸引。苍陵骑兵中不少人性情粗野，乃是来自天域雪山脚下的原始部落，原本对苍陵王国并无感情，只是因为有军晌可赚才加入部队。如今部队解散，这些人无处可去，便顺从地加入灰蛇战团。
依照铁铎的意见，函陵城内的步兵也进行相应削减，只保留了守城的底线人数，其他人则负责清理战场、城内防御，并照顾灰蛇战团和夜月狼团受伤的骑士。
穿过函陵城西鹿林，出了王都西城门，周彰一行向青冥湖奔去。渐渐视野开阔起来，城南的灰蛇战团大营旌旗飘扬，大营更南方的位置，就是腾蛇营拼杀过的战场。
此刻，敕胡王铁铎立马站在青冥湖畔，他的身后飘扬着一面大旗，旗中央绣着的一头半黑半白的夜月狼。铁铎的周围聚拢拿卡、哈兹、雅鲁、赞布和厥喜，还有近百名排列不整的敕胡骑兵，正散落在他们的身后。
敕胡骑兵作战勇敢，但军纪却很一般，一些骑兵拿着酒袋喝着酒，还有人交头接耳，战马则低着头吃着湖边的青草。周彰见状踢了踢胯下的战马，受过伤的左手放在腰间“碎石剑”宝石剑镦上，加速向前而去。他身后灰蛇战团众将和骑兵也赶忙跟上来。
青冥湖碧蓝的湖水中倒映着函陵高原上的朵朵白云，湖中少有的鱼类在深水中游动。湖边的青草地上，函羚群、野牦牛和野驴在远离双方部队的地方吃着草，好像并不在意这些穿戴盔甲的人类。湖中的许多小岛荒无人烟，只有苍鹭、灰鸥和白鹤在岛上飞来飞去，时至深秋，岛上的树木稀少而且绿意渐消。站在湖边向函陵城的东方望去，青稞田地已经收割完毕，辽阔秋空之下的高原大地弥漫着秋收味道，似乎已经忘记几乎是刚刚发生在这里的一场血腥之战。
“敕胡王起得好早啊，不知道昨夜醉酒后休息得可好？”周彰的高头战马停在铁铎战马的近前，两匹马相互嗅了嗅。
“哈哈哈，谢谢西伯的关心。我们西北边疆的游牧民族睡得晚、起得早，已经习惯了，今天天气这么好，不早点出门遛马太可惜了。”铁铎笑着说，然后将马带离了身后的骑兵队伍，向湖边走去。
“难怪夜月狼团的战斗力如此惊人，看来还是敕胡王率先垂范啊。”周彰说着，也骑着马与铁铎并驾前行，灰蛇战团的众将和骑兵等在原地。
青冥湖边草丛里渗出水来，战马的铁蹄踏在上面慢慢地下陷。骑在马上向水中看去，有少量的湖草在水中摇摆，一些小水虫向湖中央躲去。铁铎回头看看，离双方的骑兵队伍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便勒住战马。
“西伯，昨晚你提到的西京将专门成立发行、制造银币与兑换的部门，负责敕胡、苍陵和西京统一银币流通的事，我已经考虑了一晚。”铁铎率先开了口。
“我想敕胡王是明智的人，一定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西伯过奖了。这件事我和部下已经商量过，大家同意西伯的提议，不过我有两个要求，而且是在之前我们三方会盟的条约之外。”
“好。敕胡王不妨说说看，如果我能够接受，咱们双方的关系肯定更会牢不可破。”周彰心里想着的是把敕胡绑得牢牢的，他在等待铁铎的条件。
“第一，西京银币流通部门，敕胡要派出副手参与发行、制造和兑换的相关工作，在重大的流通问题上具有否决权。”
“没问题，那第二个呢？”只要我能登上帝位，还在乎这银币流通的否决权吗？周彰微微笑着回道。
“第二，敕胡要得到苍岭东北的蒲、苣两国。”
哼，他想在银夏帝国的身边插上一把刀子。周彰冷冷地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