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帝国的奸细吗？
周彰气呼呼地坐着，想起自己进入函陵城时，有人不知从何处高呼谩骂，宣称西伯是帝国的奸细与叛徒，讽刺灰蛇战团是银夏帝国的败类与掘墓人。
掘墓人。周彰一边思索，一边打量苍陵王府。
苍陵王府大殿气势恢弘，与十几年前相比，那是不可同日语的。
殿内杯觥交错、歌舞升平，编钟清脆而悠扬的声音传出很远。歌舞伎甩动衣袖轻摇慢舞，殿内堂柱上的铜油灯火苗闪烁。大殿角落里的熏香烟气袅袅，穿着白色丝裙的侍女往来走动，如同仙境中的处子。
苍陵王莫棣坐在王座上，但他面前的王桌却倾斜地摆放，侧对着左手边的敕胡王铁铎。莫棣的身后，分别坐着大良李渡、大司段柯、大尹赢斯和大宰冯高。几位大臣面无表情，冷峻地注视着大殿里的一切。
周彰知道，李渡虽然贵为大良，却不及赢斯在王国地位显赫，家族势力更在国内无出其右。正是这些豪门大族的存在，莫棣才被架空，无法改变苍陵积贫积弱的面貌。
此刻，苍陵王莫棣尴尬地正襟危坐。
他的头上戴着王冠，形状如同奔马，前端的冠沿向前方伸展，垂下来的珠翠遮住他的额头，掩盖住上面密布的汗珠。王冠的后摆珠翠，贴附在苍陵王的织锦王服上，红色王服绣着数匹形态各异的骏马。有的扬蹄欲奔，有的低着吃草，有的回头远望，有的在云中打滚。骏马颜色各不相同，全都用各种颜色金线细密地缝制，做工十分精巧。
在苍陵王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美食，以及一大壶青稞酒。苍陵王的脸上愁容不展，眉毛低垂，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酒菜，嘴角上挂着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敕胡王铁铎则不然。
他面露得意之色，摇头晃脑，目不转睛地盯着表演歌舞的艺伎。铁铎头上系着几个小辫子，干巴巴的，至少几个月没有洗过，黑灿灿的大脸庞上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颧骨红通通的，鼻孔特别大。
铁铎的桌子上放着羊绒皮顶头盔，正中镶嵌着血红宝石帽眼。他的身上穿着熟皮革胸甲，里面的麻布衬服松松垮垮，胸口的衣领已被解开，露出里面的胸毛。他正用手拿着一块羊排撕咬着，袖口被高高地挽起，右手腕上戴着一只银腕圈，左手拇指上套着一个翡翠指环。敕胡王的嘴巴上蓄着浓密的黑胡子，左手往嘴里塞东西的时候，翡翠指环就像一棵刚刚发芽的嫩草，正从黑土地里长出来。
偷袭函陵的一战，敕胡王取得大捷，夜月狼团捞到最大的好处，抢了苍陵王国国库大量财富。
眼下，夜月狼团各营的主将兴高采烈，十分放肆，尽情地吃喝玩乐。
头狼营主将拿卡头上的辫子盘起来，垂在右肩上，左边的脸颊深深地塌陷进去，像一个深坑。次狼营主将哈兹蓄着浓密的胡子，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鼻孔里也长着长长的鼻毛，就像一个野人似的，手里拿着尖刀正在剔骨头上的肉吃。左狼营主将雅鲁和右狼营主将赞布坐在一起，脑袋靠着脑袋，就像两棵大红萝卜似的。
与四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尾狼营主将厥喜。他的相貌有北方游牧族鲜明的特点，但眼角眉梢流露出学士风格，正在细心地打量大殿中的一切。
这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周彰暗自想着。
周彰身后是郗戟、贺町、纪寅、方钊、厉羌五将，排成一列，全副铠甲，头戴钢盔，脸上表情十分严肃。他们没有沉醉在眼前的歌舞之中，紧盯着对面的敕胡众将，以及他们腰间的弯刀。
敕胡诸将的弯刀都很名贵。刀插在犀牛皮刀鞘里，刀鞘装饰银饰，刀柄上的腕套上裹着牛皮。
对于敕胡游牧部落的人来说，刀就是他们的亲兄弟。
在共同对付苍陵的问题上，周彰与铁铎是目标一致的兄弟。然而，周彰心知肚明，假如双方利益出现分歧，铁铎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刀，率领部将与灰蛇战团奋力拼杀。
为了权力与利益，父子尚能反目，又何况是兄弟呢？
周彰轻轻地叹口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望着大殿外的夜色。大殿的窗户紧闭，外边有士兵站岗守卫，于月光下晃动着身影。这些士兵中，既有夜月狼团骑士，也有灰蛇战团骑士，还有一部分苍陵王府的甲士。
殿内的歌舞稍歇，拿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为了敕胡和苍陵两国今后的友谊，末将敬王爷一杯酒。希望苍陵王身体康健，众位大臣永享富贵，在函陵城内逍遥快活，哈哈哈哈。”拿卡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起来。
“多谢敕胡猛将们的照拂。”莫棣脸上虽然堆着笑，心里却暗暗发狠。
“拿卡将军，你说这话有些过分了吧！”李渡顶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
“哦，李渡大良有些不愤？”拿卡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李渡。
“拿卡将军，函陵北方的大片领土，已经割让给敕胡，连榆筑草原也成了敕胡王国的囊中之物，何必还这么咄咄逼人呢？”郗戟看出周彰有点生气，连忙替李渡开口解围。
“敕胡王，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榆筑草原，又割走了榆梁和筑阳两城，如今应该是心满意足了吧！”
“与其说是草原与城池是苍陵王送给铁铎的，倒不如说，它们是西伯送给敕胡的大礼啊！”
“铁铎这么说有些言过其实了，莫非你想把割让苍陵领土的首罪，推到我的身上？将苍陵国人的憎恨转移到西京？周彰心里倒是清楚，铁铎也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国王，早有称霸亚夏大陆称帝的野心，只不过敕胡地处西北，国力、人口和军事力量皆难与帝国抗衡，所以才在昭皇一统天下时臣服。”周彰说到此处，灰蛇战团诸将神色严肃，目光如同利剑，刺向了敕胡诸将。
“西伯，敕胡王绝对没有争霸亚夏的意思，可是一直支持西伯延续银夏帝国的辉煌呢！”厥喜连忙站起来，为铁铎打圆场。
“哎呀，喝多了，喝多了，西伯莫怪，莫怪，铁铎自罚一杯。”铁铎一边说，一边干了杯中酒。
“此次能够在函陵相聚，一定是狼神的指引。从此以后，榆筑草原将越过苍岭，和敕胡草原连成一片，变成亚夏大陆绿海之南最美丽的大草原。大王不如再举起酒杯，一起祝福西北步入辉煌时代吧！”
“厥喜说的正是。草原是游牧部落的家，是供养我们族人血脉的地，为了敕胡各部落的族人，我要真诚地感谢西伯。没有西伯的帮助，敕胡无法得到榆筑辽阔的草原，完成先辈多少年的愿望，铁铎也无法成就这样的伟业，最重要是让敕胡和苍陵成为更加紧密的邻邦。”
“但愿敕胡在铁铎的带领下，与苍陵不再有刀兵之争。”
“当然，当然。这杯酒，我要祝福西伯，希望西伯能够早日东出苍岭，进入昭阳继承帝位。苍陵王，我想你也有同样的祝福吧。”铁铎说完，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是啊，今后苍陵和敕胡的关系更加亲密。敕胡王的祝福，当然代表了苍陵百姓，我和众臣也祝西伯马到成功，君临银夏帝国和亚夏大陆。”苍陵王说话结结巴巴，显得手足无措。
“两位国王，我能否入主昭阳继承帝位，与你们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如今我们已经是休戚与共的同盟了，希望两位不会忘记我们今天的约定。”周彰说完看着两位国王，手不由自主摸到怀里的同盟绢书。
“西伯放心，两国与西京的同盟绢书，此刻就揣在铁铎的怀里，咱们的同盟是无坚不摧的，谁也别想拆散。苍陵王，你说是不是？”
“是，是。”
“为了咱们三方同盟无坚不摧，我提议各位再满饮一杯。”铁铎自己倒满了酒，再次高举过顶，随后一饮而尽。
“大王，苍陵王府的歌舞咱们也看够了，不如看点有意思的节目如何？”拿卡不怀好意地说道。
“也好，让西伯与苍陵王一起乐乐吧！”
“遵命。”拿卡转身出了大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