蕞所承受的痛苦,让茶姐光是看着都感觉到窒息。他独自面对着风霜的侵蚀、心脏的剧痛、身体的溃烂,还有前路无尽的未知,却仍义无反顾地选择前进,只为在生命彻底腐朽前,见上思念之人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茶姐的泪水又一次从眼角滑落了。
呼呼——呼呼——
杂乱的风声呼啸而过。
前方的地势逐渐升高,二人登上了一座由积雪堆砌的斜坡。刺骨的寒流拂过千疮百孔的岩石,发出低沉的呜咽。
“唰——!”
“?!”
蕞突然如离弦之箭般暴起,攥紧铁剑直朝茫茫雪雾冲去!
茶姐凝神细看,只见雪雾萦绕间竟浮现出一片晶莹的碑林,宛若一座冰晶构筑的墓园。无数道犀利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带着彻骨的敌意。
“吼——!!!”
下一秒,愤怒的咆哮混杂着野马的嘶鸣响彻云霄,一大群面目狰狞的鬼怪在浓浓雪雾之中赫然显现!
可蕞却并未被这阵仗吓到,他的身影在这群怪物间飘忽不定,所过之处卷全都起肆虐的狂风。
唰唰唰——!
凌厉的剑光划破长空,那些拦路的鬼怪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身形,就已被蕞瞬间砍成碎末!
与此同时,整座雪山发出剧烈的晃动,一只形如鬼王的怪物突然惊现于蕞的身后,利爪带着破空之势重重挥出!
“蕞儿!”茶姐着急提醒,即便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旧日虚影。
蕞仿佛早有预料。他顺势丢掉铁剑,死灰般的眼眸迸发出吞噬一切的凶光,只用单臂就抵住了那只怪物的利爪。同时吐出一口寒气,将另一只手化作爪状,直取对方的咽喉!
唰——!
坚硬的喉管应声而断,粘稠的血液喷涌而出!怪物痛苦地扭曲起来,却立即收紧利爪,将蕞甩向高空。
可身处半空中的蕞毫不惊慌,他快速调整身形,稳稳落地。怪物暴怒之下再次扑来,却被蕞快如电光的一拳击中身体,狼狈地滚下山坡。
轰——!
雪原的震动愈发剧烈。
对方挣扎着翻起身,迅速凝聚全身力气腾空而起,裹挟着排山倒海的雪浪向蕞猛扑而来!
蕞则轻巧地侧身避开,那灵活的身姿完全不像是个垂死之人。他趁势转身挥拳,怪物匆忙挥爪迎击,岂料在利爪落下的刹那,触及到的居然只是一道残影。
“!!!”
怪物瞳孔陡然收缩,蕞的身影不知在何时已然出现在它头顶上方!
砰——!!!
势大力沉的重拳落下,直接轰碎了怪物的头骨。但它仍未毙命,吃痛后连退数十步,突然扬起满地的积雪将蕞吞没。
“呲——!!!”
几乎是同一时刻,怪物的皮肤发出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哨声。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三米多高的黑色骏马从冰原深处奔腾而出!
这骏马长相骇人,背上还驮一柄暗红色的长戈。怪物粗暴地飞身上马,挥动起武器直朝蕞的方位扫去!
然而,蕞只如雕塑般伫立在原地,嘴角还挂着那抹属于他的微笑。直到兵马呼啸而至,他才缓缓伸出那只冻红的右手,竟是精准地、稳稳地直接攥住了长戈!
怪物顿时面目狰狞,想奋力抽回兵器,却被蕞突如其来的一爪扫落马下,重重栽进雪堆。
巨马见状猛地扬起前蹄,张开利齿发疯似地向蕞猛撞。岂料蕞一个借势翻身,反而稳稳骑上了马背。
暴怒的怪物重新爬起,举起长戈直朝蕞猛刺。蕞侧身闪避,长戈擦过他的残影,刺穿了巨马的身躯。
受痛的巨马疯狂颠簸挣扎,眼看就要朝远处奔去,那怪物却纵身跃至马前,挑起长戈再次朝蕞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蕞直接将手贯穿了马的头颅!剧痛令巨马彻底失控,硬生将那怪物顶飞数百米外!
砰——!!!
高大的骏马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只怪物已愤恨到极点,它带着狂暴的气浪腾空而起,紧握长戈发疯般地向蕞直刺而来!蕞却毫无躲闪之意,只是对准气浪挥拳迎击!
轰——!
磅礴的能量从蕞的拳端爆发,瞬间将怪物健硕的血肉轰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森森白骨。整座雪原颤不止,地面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不断扩张塌陷,仿佛直达无底的深渊。
见那只怪物的残骸坠入漆黑的裂缝中再也没有了动静,蕞无暇休息,趴在雪地上摸索片刻,找回生锈的铁剑后,随即向远处奔去。
茶姐怔在原地,直到不远处的积雪轰然塌落,这才晃过神来,急忙追上蕞的脚步。
不知前行了多远。
两人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跑在前面的蕞缓缓停下脚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吃力地靠向一块岩石旁,捂着胸口艰难喘息着。
“蕞儿的心脏又开始痛了吗?”
茶姐不安的猜想着。可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受苦,什么也做不了。
“……”
蕞给自己休整的时间格外短暂,不过片刻,他就又重新爬起,步履蹒跚的继续向前……
寻觅·雪山篇【中】
这路一走,就是在茫茫白雪中,默不作声地走了整整三天。
无尽的严寒层层积累,足以让清醒的人失去理智,被不断落下的雪花无情掩埋。
茶姐只能紧跟在蕞的身后,也真正意识到了这片冰原的恐怖之处……这条路太过漫长、太过平淡,也太过孤寂了。
哪怕是蕞都很少再发出半点声音,越来越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两人途中再没遇到任何鬼怪,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雪和偶尔显露的尸骸。
此刻的茶姐已经疲惫不堪,一双眼皮重重下沉,只能机械地移动身体。
她非常清楚,若不是有蕞始终在前方引路,自己早已迷失方向,倒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了。
落雪,逐渐淹没了蕞的腰间。
蕞不得不挥动沉重的手臂,在雪堆中艰难开辟道路。
咔嚓——!
“?!”
清脆的断裂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茶姐瞪大双眼,只见蕞的手臂竟然像枯枝般突兀地折断了。
但他好像并不意外,只是用嘴紧紧叼住生锈的铁剑,拿另一只手继续扒开身前的积雪,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又走了没多远的距离。
茶姐渐渐发觉,周围的风声居然离奇地消失了,可蕞的那条破围巾却还在风中上下翻动。
她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将手伸向自己的耳朵……
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刹那间,她的所有关节就像被凝固住了一般,仿佛再往前挪动一步,整个身体就会碎裂成冰。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随之蔓延开来,漫天飞雪就像是一首柔和的催眠曲,诱惑着她永远闭上双眼。
前方的蕞逐渐拉开距离,积雪已没过他的胸口。
咔嚓——!
茶姐刚想抬起腿,又一声清脆的响声忽然传来。她虽然无法听见,但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阵断裂声是源于她自己。
神山地带的极寒正在冻结两人的肉体,凝固他们的血液。
茶姐明白,以自己的身体条件根本无法追上蕞的步伐,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取出香囊,颤抖地埋入雪中。
一股久违的暖意顿时在她体内流淌开来,原本冰冷的白雪都仿佛冒出了温热的雾气。她感到精神一振,那双被冻掉的耳朵也重新生长了回来。
她立即加快脚步,不过多时就追上了蕞的身影,却惊讶地发现蕞正低声呢喃着什么。
“我不能死的,至少现在不行。”蕞稚嫩的声音里夹杂着苦涩,脆弱得令人心痛,“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我还想见她最后一面。”
“……”
“这条路还有多远呢?前面的雪会更深吗?”
“要是我能再长高些就好了……”
茶姐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拥抱他,可触碰到的,却只有冰冷的雪花。
“茗姐姐还会记得我吗?到时候,我该怎么称呼她呢?”
“希望她不会介意……”
“我们分开已经过去好久了呢,她应该已经长大了,变成美丽的姑娘了吧。”
“可惜我永远无法像她那样长大,无法一直留在她的身旁……”
“啊,神明啊神明,成为了神明,至少不会像我们从前那样,一直受冻挨饿吧。”
“反正,我也差不多要解脱了。”
他每走几步就会低声自语,仿佛是在对漫天飞雪倾诉。
“……”
茶姐无声的跟随,只盼这段艰苦的旅程能快些结束。她不忍再看蕞承受如此巨大的折磨了。
半晌,走在前面的蕞突然安静下来。茶姐以为是他喉咙哑了,抬头却见他正静静凝视着远方。
“好温柔的眼神啊,我好像在哪见过呢。”蕞吃力地朝远处招了招手,茶姐不由一愣,因为那里空无一物。
“虽然只能看见你的轮廓,但我能感受到你的美。”蕞轻笑着问,“你不想伤害我,是吗?”
“难道说,蕞儿已经出现幻觉了吗?”茶姐开始担心起来。
“……”
“好孩子,别往前走了。”
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茶姐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蕞轻轻摇头,眨着疲倦的双眼缓缓回道:“不行哦,我很快就会变成他们口中的恶鬼了。我的身体在逐渐腐烂、感官在逐渐失去,我已经等不到茗姐姐将我的心脏治好的那天了。”
“但我还想和她见最后一面,我还有一些话想要说给她听。”蕞露出纯洁的笑容,“所以,我不会停下的。”
“不,你也不会成为恶鬼。”那个温柔的回答道,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你永远都不会改变。”
“……”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蕞问。
“我是守护这里的神明。”
“神明大人,你会阻止我登上那座山峰吗?”
“不会。我只是同情你,孩子。”
“谢谢你的关心。”蕞那双死去的眼眸忽然转起一轮希望的微光,“可我并不重要。这个世上应该还有更多值得被同情的人啊,他们或将死于战火、或将死于饥饿、或将死于劳顿、或将死于疾病……他们比我更有价值,你能将希望带给那些不幸的人吗?”
“我不能插手人间的事。”神明的声音带着无奈的叹息。
“这样啊。”蕞抿了抿嘴,抬头看了看昏沉的天空,“雪下得有些大了,神明大人。”
“我该走了。”
“等等。”神明忽然叫住他。
蕞停下脚步,似乎是在注视着对方。
“放弃那个念头吧。”神明叹息说,“连众神都无法完成的事情,你孤身一人...又怎么可能实现呢?”
“世界,不会因你一个人而改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蕞依然在微笑着。
“孩子,别去尝试攀登那座山峰,它会毁了你。”
“我只是想在临死前,做些有意义的事。”蕞平静地回答说。
“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我早就没有归处了。”蕞说。
“真可惜啊,希望这不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
神明的余音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