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刚刚走进药坊的荣兴便被跟进门来的天进叫着要开药,荣兴问他哪里 不舒服。天进说开点三七、红花、当归、梔子。荣兴一听,暗暗吃了一惊,天进不说 有么病,单单说了几味药,并且这几味药全部是止血、消炎、生肌的药。他没有再说 话,轻轻哼了一声,边忙着手上的事,脑子飞快地转着。
自从那次恶仗以后,真荣兴便隐隐约约听说山上的新四军伤员因为没有药治,生 活条件又不好,日本人和周夕武的部队又经常上山去围剿,日子很不好过,都被送下 山来,找一些靠得住的人家隐藏起来疗伤养病,有一些被周夕武的特务队探到了消息, 捉去杀了,大家人心惶惶,出入不安。
现在天进趁天黑摸进来要这几味药,荣兴的心一沉,“难道他的家里也藏了新四军 的伤员?”荣兴暗暗问了自己一句,这些日子,真长贵不时回到真统一来转,晚上像狗 一样到处嗅。荣兴没有再问天进什么,叫他先回去,说自己先把药配好,叫他过一个 时辰再来拿。天进答应一声探头看了看门外,跳出门去,迅速拐进巷道,走了。
荣兴叫来儿子常恩,把天进要的几味药配好,又加了两味消炎、生肌的药,一齐 叫常恩炒好,碾成粉。
过了一个时辰,天进又闪进门来,荣兴将常恩刚刚碾好的药粉包好,递在他手上, 天进摸出一块大洋,递给荣兴,荣兴一惊,按天进的家境,他能够大大方方地拿出一 块大洋来买药是很难的。荣兴没有接,说了句:“走吧!”又去忙他的事。
天进见荣兴不收钱,也不多说话,转身出了门,几步便出了巷道,回了家。荣兴 的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很清楚新四军为什么不再来找他,他也很想再去找找 他们,给他们贩些药到山上去,免得这些伤员在山下丢了命。但是,这些时日本鬼子 和周夕武的队伍经常上山去,新四军到处跑,与敌人打起了游击战,拖着伤员肯定不 行,荣兴便打消了去找新四军的念头,焦急地等待着新四军来与他接头,交给他新的 任务。
真文仕这两天也下山来了,不时回真统一来。他见了荣兴,只点点头,不说话, 总是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走。
真天干和真长贵这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住下不走了,同他们一起来的两个人 时进时出。杨三狗来卖肉,不时与真天干嘀咕着什么,鬼鬼祟祟。荣兴的心里开始打 起了鼓,一种不祥之兆向他袭来。
秧插完了,丛盛因为年纪小一些,便负责放牛。这天,天刚打黑暗,丛盛把牛牵 下了山,拴在牛栏里,走进了真统一的大门,准备回家去。突然,他看见二重堂屋右 边的一处巷道里有两个手里拿着枪的人在往门口望,连忙拔腿往左边巷道跑去,身后 却“砰”的响了一枪,年仅十三岁的丛盛眼睛一黑,扑倒在地上,一动也没有动。
那两个黑影跳出来,跑近丛盛,把他扒过来一看,其中一个吃惊地轻轻说了一句: “戳了拐(咸宁方言:坏了事)不是真文仕,是矮脚荣兴的侄儿,快走。”两个黑影一 转身从旁边巷道里跑得无影无踪了。
听到一声枪响,真统一的人都吃了一惊。刚刚从田里回来的真常成一只脚踏进大 门槛,便看见一个人影应枪声倒了,吓得丢下背上的锄头,掉头往外跑,躲在大门外 的一个石墩后面,探出头来往堂屋内看了一眼,只见真天干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慌慌 张张地跑了,他连忙跳进门去,几步便跨到被打倒的丛盛跟前,抱起来一看,见孩子 已经断了气,子弹是从他的后脑打进去的,从前面鼻尖上出来,惨不忍睹。常盛吓出 了一身冷汗,连忙放下丛盛,急忙跑进荣兴家里,气喘吁吁地叫着荣兴叔。
荣兴不在,朱月秀正在弄晚饭,见常成十万火急的样子,放下手头上的事,告诉 他荣兴在药坊里,问他是不是有么急事。月秀刚才也听到了枪声,见常成突然十万火 急地跑了进来,一种不祥之兆,在她的面前一闪,脑壳里仿佛“轰”的一声巨响。这 几年来,家里接连不断地发生这么多变故,使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
“丛……丛盛……”常成仍然一双脚在发抖,话也在发抖。他指了指外边的巷道, 结结巴巴地说。
“丛盛怎么了?”朱月秀大吃一惊,手上拿着的锅铲掉到了地上,脑子里又“嗡” 的一声巨响。瞪着一双大眼死死地盯着常成的嘴,怕他说出她最担心的话。
“在么地方?”朱月秀紧逼一句。
“在……在前边巷道里。”
朱月秀扑出门去,常成跟着她出了门。正在帮婆婆做饭的如凤,也丢掉手上的事, 跑出门来,向后天井的药坊跑去。
月秀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来,一眼便看见了倒在前边巷道口的人影,挪着小脚,用 手撑着墙,边走边说着:“怎么得了 !”扑到丛盛跟前,一把抱起丛盛,见侄儿已经一 动不动了,她紧紧地把丛盛抱在胸前,哀号着:“我崽,我崽,这怎么得了,你答应 姑,我崽。”
荣兴正带着常恩和丛茂在药坊里制药,如凤突然闯了进来,哭着叫了一声爸,告 诉他丛盛出了事。荣兴大吃一惊,他也刚刚听到了枪声,正在猜测着这枪声的来源, 他估计是周夕武的暗探发现了躲藏在真统一的受伤新四军,没有想到打的是自己的内 侄,他丢下手上的药,问了一句在哪里,媳妇指了指二重巷道说在巷道里,荣兴飞快 地出了门,常恩和丛茂也跟着出了门,如凤挪着小脚跟在后面,边走边哭。
荣兴跑到内侄跟前,从夫人手里接过丛盛,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子弹已经把他的 面部打了一个洞,知道内侄已经没有救了,从这么准的枪法看,他估计是周夕武的特 务干的。
荣兴紧咬着牙,他发现一种不祥之兆笼罩着他,意识到周夕武虽然放了自己,但 是,除掉他的计划却一刻也没有放松。其实,他没有估计到周夕武要对付的不仅仅是 他。天,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