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长舒一口气,终于合上话本。抬眸望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及至破晓之时,他才翻阅完鬼巫开族与臻恶名剑的故事。
看着最后一页的署名,“卫泉”二字,昨夜沧浪所行所言再度历历在目。
一本虽小但有点份量的厚本子被沧浪放在案上,他看见封面醒目的“鬼巫传”三字标题,又见右下角标着“赤辰砂著”,登时两眼放光。
是话本。
口耳相传的经历终归没有文字那么细节,因而除了看戏,令他难觉满足的,还有看书。
“你我皆不能久待于此,这本册子应能解开你部分疑惑,不过还望你能尽快归还。”沧浪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并非不信任公子,只是先王名讳在内,我担心一旦被发现,你不安全,它也不安全。”
“先王亲笔落款,世上仅此一本呢。”
墨翎适时接话,惹得乔易棠了然一笑,“弥足珍贵。”
于是他看了一宿,终于理清部分思路。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鬼巫族先祖并非为了寻求邪物的庇护而立族于南方,反而为了保护天下苍生,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族民也并非是什么乱臣贼子、穷凶恶极之徒,只是为了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选择另寻安身之所。
其二,天尊曾由术士世家辅佐过的这段历史,他在丹鼎派,甚至是琼羽仙中,皆不曾听闻。难免惹人猜疑,究竟是对巫家的恨之深,抑或是为闭口不宣丹鼎派的不光彩作为。
其三,臻恶剑汲取之念皆为恶,却未见半分恶意,称其以恶为名,并不尽然。作为修炼之本的“念”,它的能量与寻常法器相比,不过是前者由万物生,后者由特定的主人供予。然,其修炼之深度与广度放眼天下,除万灵剑外,无器能及,名剑之称当之无愧。
其四,按照臻恶剑长年累月所待之地来看,焦褐黄土的刺鼻气味得以解释——那是烈焰席卷过的结果,一如当年木屋命案场景一般。
其五,魅极其恋主,最后愿意服从于赤辰砂,亦是为圆原主心愿。因此可知除赤辰砂能掌控臻恶剑,唤之驭之,应是无人能够在这一方之地,以一己之力,一夜之间毁万物生机。
所以墨翎与沧浪托他相助寻找的人,是宫廷罪臣赤辰砂。与此同时,他亦要尽己所能为这鬼巫族人“掩护”,罪臣一名,他人不知,亦不能知。
若说赤辰砂并未与臻恶剑结契,那么魅的能量来源是掠夺生机,吸食恶念。但这自然土地何恶之有,赤辰砂所受到的反噬该是不轻,理应走不远。
乔易棠看着书中最后一句话,也许当初热血满腔的少年亦是怀着虔诚的心再次写下誓词,后来何以会如此,他实在是疑惑不已。
而引起江都慌乱动荡,民不聊生,赤辰砂此举意欲何为,亦令人费解。若是想将矛头对准洛千常,鬼巫族行动的痕迹一旦被发现,他作为鬼疆殿守同样不能独善其身,甚至会暴露他的行踪。
不待乔易棠再细想,门扉被轻叩两声,他忙将话本往被褥下一塞,下榻迎接来人。
门扇一开,温尔便伸手抚上他额头,一阵浅浅绿光闪过,男人同时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昨夜休息得可好?”
他确实有些倦了,但为免又惹温尔忧心,他还是点了点头。
“你——”温尔欲言又止,一双绿眸定定望着他,尽显柔情,“阿棠,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逞强的。”
乔易棠弯了眉眼,“我真的没事。”
也许是灵线的联系骗不了人,温尔并不尽信,揽过他的肩,略带哄人意味,“外出走走,如何?”
他深知温尔担心他仍为男孩一事所困,路上途径昨日审人的屋子时,干脆主动引温尔为他开解一番,“你说,他会不会恨我?”
温尔倒是错愕,没有立即回应,于是乔易棠又继续讲了许多。
“我如果能早来一步,或许就能救下他,尽管他们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也还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不是吗?
“为什么牺牲一个人,去保住众多错误的存在,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但没有了意义的道歉,说出来不过是个笑话。”
乔易棠话说得极轻,似乎不是在对旁人言说,而是想说给自己听。裹挟着寒意的春风拂面,稍微止住了他眼眶的湿润。
“阅历之深浅,在于行走江湖之频次,阿棠,你还有很多很长的路要走。”
乔易棠抿抿唇,眸中是藏不住的悲戚。
“你没有救下他,这是你看到的结果,而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还有很多枉死冤魂。”温尔轻叹一声,“你必须明白,你救不了这天下所有人。
“如果你没有留他们一命,我们难以得知这村中竟潜藏着如此恶行,任他们继续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彼时只会牺牲更多无辜。能保住更多性命,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他看着温尔眉目间挥之不去的担忧,良久舒心一笑,“好,我明白了,师兄。”
话音刚落,子乌匆匆行来,道是傲满从恶人头子嘴里挖出来了一些东西,急邀温尔共议。
虽说赤辰砂的踪迹理应不会有他人知晓,乔易棠还是心中一惊,忙请求道:“我亦希望能助江都一臂之力。”
温尔自然不会拒绝,因此赶到审讯室时,只见傲满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倏然站起身来,“他说,如此境况局面,是神丹丹方现世的解。”
从傲满的复述听来,有个神秘人曾向大家传达了关于神丹的猜测——琼羽仙开族先祖研制神丹之地正是江都,而至尊医仙乔悅成功复刻神丹的不久之前,曾在江都待过一段日子。
那人说,彼时江都亦是经历着一场空前的旱灾,万物生机尽失,与如今景象相差无几。或许正是先祖所设之法阵,某日天地异变使世人陷入绝境,丹方即现世以救天下,唯有缘人可阅之。
而乔悅,便是从前那个有缘人。
那人笃定言道,丹方丹药确实不在丹鼎派中,否则后来鬼巫族人杀上山翻遍了整个山头,不可能毫无收获。神丹下落迄今不明,但丹方,也许与江都脱不了关系。
其中之解,乃“极致的绝境”。
因此一伙恶人心生歹念,欲以人为制造更加令人绝望的情况——除大旱之灾,更有生灵涂炭之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