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权伟民还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着,仍无好转的迹象,徐达德十分揪心。
昨天晚上,冠月娥打来电话,说大洼村的一些奶奶婶子们强烈要求,要去医院看望权局长,因为有村民前去探视时被医院拒绝了,希望徐局长能出个面,跟医院打个招呼,满足她们瞧一眼权局长的急迫愿望。尽管医院有规定,但徐达德还是决定去试一试,他不忍辜负乡亲们朴素而浓厚的情感,也确信医院会被这份真情所打动。
一大早,徐达德便思谋着去医院找一找他的初中同学——重症监护室主任艾可,看能不能给那些奶奶婶子们开开绿灯。
在单位食堂吃过早点后,徐达德让袁华把机关几个股室的负责人召集拢来,挤了满满一车后往医院赶去,一路上还批评大家,说老权悬在生死线上,作为同事不应漠不关心,这个时候是最见人心的时候。大家默不作声,默认了徐达德的批评,脸上显出了愧色。袁华暗里推了推老干股的裴股长,裴股长便很坦诚地说,权局长病倒后,大家都想着去看他,但工会何主席说,权局长目前住在重症监护室,除了家属一律不准人进,说等权局长转到普通病房后再组织去探视。徐达德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大家,便缓和了语气表示了歉意。裴股长说,徐局长的心情就是大家的心情,这不,明知见不了权局长,但大家还是抱着希望来了,希望今天能有个例外。
徐达德先去了医生办公室,值班的医生脸上蒙着张大口罩,除了说话看不出任何表情。徐达德说明来意后,医生不是摇头就是重复那句“不可能”,好说歹说就是不松口。许是被徐达德的执着所打动,后来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说除非主任同意,否则,任何人开不了口子。徐达德一听这话,觉得事情就好办,既然有这话,说明“漏洞”还是有的,何况主任是自己的同学。
于是,徐达德按照医生的指点,敲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
其时,艾可正跟主治医生讨论权伟民的病情,看见徐达德便热情地打着招呼:“哎呦,是徐局长!快请进!”指着观片灯前的白大褂说,“这是林医生,权伟民的主治医生。”
“林医生辛苦了!”徐达德和林医生客气地握过手后,问道,“林医生,权伟民两天没出重症监护室,目前是个什么状况呢?”
林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很不乐观。”
“能说详细点吗?”
林医生说:“权伟民的病情很复杂,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他不仅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还伴有很长的溃疡病史,吐血可能与溃疡应激反应有关。而且,”指着观片灯上的X光片,“我们在给他做颅脑CT和MRI时,发现颅内有大量的淤块,为重度弥漫性脑损伤,由于贻误了治疗时机,血管神经中枢及植物神经调节发生紊乱,这是导致他昏迷的主要因素。”
听林医生这一说,徐达德焦急地问艾可:“老同学,有更好的治疗方案没?”
艾可说:“我们正在优化治疗方案。但就其病情的复杂性分析,权伟民醒过来的几率……非常渺茫。”
徐达德一惊,急问道:“有这么严重吗?”
“大概率是这样。”
徐达德的脑袋嗡嗡作响,耳旁响起组织部长严明的声音:老徐,权伟民的情况我都跟你交待清楚了,有句话我也跟你说清楚,这不是组织给权伟民开绿灯、赋特权,而是组织对一个鞠躬尽瘁者的善意保护。想到此,他仰起头重叹一声,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该怎么向组织交代、向家属交代呀!”半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艾可,“老同学,权伟民驻村的那些奶奶婶子们想要看一眼权伟民,能不能破个例?”
艾可摇了摇头,说:“医院有硬性规定,除了直系亲属,重症监护室是不允许探视的,即使是直系亲属,探视的时间也有严格的时间限制。”说完又专业地解释道,“重症监护室不同于普通病房,病人处于严重的疾病状态、免疫力低下,你来我往探视的话,不仅会加重患者病情,也存在继发感染风险。请老同学理解!”
徐达德没再多说,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后,默默出了主任办公室。
刚出门,看到冠月娥领着那些奶奶婶子们,提篮携包的立在走廊里默默候着。徐达德跟冠月娥打过招呼后,把袁华叫过来,说探视没有希望了,这么多人涌在走廊里也不妥,让他带着随行的几个股长们先下楼等着。
“徐局长,说通没?”冠月娥近前轻声问道。
“说不通。”徐达德叹了口气,“冠主任带奶奶婶子们先回去吧。”
冠月娥努了努嘴:“你瞧她们那架式,不看到权局长不罢休的样子。”
奶奶婶子们的眼睛也齐齐投向徐达德,似乎他就是医院院长,就等着他松口。
徐达德正想着如何劝走奶奶婶子们的当口,看到权伟民的爱人罗春娣步履蹒跚地从重症室里走出来,守在门口的尚洁和实习生小黄连忙上前,把神情憔悴的罗春娣搀到走廊里的长条靠椅上。
医院的规定,即便是直系亲属,探视的时间也不得超过十分钟,也就是说,做为妻子,一天之中能够看到丈夫呼吸的时间同样是有限的。罗春娣软着身子倚在靠椅上,看到徐达德过来时,捂着嘴抽泣了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压抑的悲声。
徐达德知道,对于一个极度伤心的人来说,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他木然地站在罗春娣面前,看着她痛苦地宣泄。
那些奶奶婶子们连忙放下篮子,围在罗春娣周围,一边抚胸安慰一边陪着抹泪。
徐达德看到,那些篮子里装的,有鸡蛋、有肥肥的母鸡、有自产的水果,还有新鲜的精肉。看着这一切,他眼眶热热的,心里面生出由衷的感动。
一位老奶奶走到徐达德跟前,用央求的语气道:“徐局长,你再想想法子,跟医生打个商量,让我们进去看看权局长。实在不行,把那只大黄母鸡送给他,就进去看一眼,我们……我们保证不说话,保证……”
徐达德拉着老奶奶的手,解释道:“王奶奶,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但医院有规定,重症病房不允许探视,您看……我也一样没有特权进去看哩。”
“唉!”王奶奶叹着气,捶着胸自言自语道,“这老天哪,怎么这样不公呀,啊?偏偏就对权局长不公啊!老天……怎么不让我替他呀!这老天……”
徐达德很是感动,安慰道:“王奶奶,我们权局长吉人有天相,他不会有事,您老也要健健康康的!”
王奶奶口中呐呐着转身走后,徐达德便把冠月娥喊过来,低声道:“冠主任,你还是做做工作,把这些奶奶婶子们劝走吧,罗春娣的身体本来就虚弱,连续几天都没合过眼,这些奶奶婶子们陪着伤心会加速她内心的崩溃。……她要再出现个什么状况,那就不好了!”
“那……好吧。”冠月娥无奈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招呼奶奶婶子们走时,又转回头来,指着地上那些篮子说,“哦,徐局长,奶奶婶子们带来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呢?尽管不值钱,但那是她们的一片心哪!”
“这个好办。”徐达德把尚洁喊过来,指着那些篮子说,“这里面装的,是奶奶婶子们的心意,你负责收拾好了,送到权局长家里去。还有,……罗春娣这么个状态,不宜在医院久呆,你得想法子把她劝回家,然后找一个信得过的护工,全天陪护她,陪护费就在局的工会经费中解决。”
尚洁应着声,忙着张罗去了。那些奶奶婶子们也在冠月娥的劝说下,一步一回头地进了电梯。冠月娥招手跟徐达德打招呼准备走时,徐达德突然想起文茂跃来,便叫住了她,问:“文书记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冠月娥叹了口气:“文书记伤得很重,右眼被什么东西给刺瞎了,手脚几乎全都骨折,断了七根肋骨。听医生说,下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唉!”徐达德跟着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问道,“……哎,公安那边有消息没?”
“有个苕的消息!”冠月娥摇了摇头,气恼道,“从出事到现在,公安局没有半个人过来给处理意见!”
“姚飞那小子……手眼通天哪!”徐达德不无愤懑地说,“宁阳这是怎么了?眼瞅着那么大一脓包,就是没有人去挤!”
冠月娥道:“还能怎么呢?等着脓包穿头的那一天呗。哎,”倾过身子小声道,“前天晚上出了个怪事,杜康正在暗地里查。”
“什么怪事?”
“跟文书记一起送过来抢救的那个商务车司机,半夜让人拔了管子!”
徐达德一惊:“啊?有这玄的事?”
“这可不仅是玄事,是比玄事还玄的事!”冠月娥刻意渲染着事态,“所以,我们在文书记的病房排了班,二十四小时轮班守着,怕出意外呀!”
“文书记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他跟那司机不一样。说不定……”徐达德压低声音道,“那司机晓得的事太多,才被灭的口!”
冠月娥道:“肯定的!不过,我们自己还是小点心为好!”
“嗯,小心没有大错,防备总比松懈要好。”
冠月娥点了点头:“那我去了。”
徐达德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紧闭的监护室,说不出的沮丧和伤感,同时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为派权伟民去驻村懊恨万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一个把权伟民推下悬崖的祸首!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也对石飞生起了怨念,当初如果不是他“一锤定音”,或许自己会用严明的交待,否定权伟民去当这个工作队长,也就不会出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闭目思过的当口,袁华匆匆过来,轻声唤道:“徐局……徐局。”
徐达德回过神来,看着袁华错愕的眼睛,问:“怎么啦?”
袁华把手机递给他,说:“石常委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又不敢接。”
“打了好几个?”徐达德连忙接过手机,拨通了石飞的电话。
石飞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大、火气很旺,还骂起了脏话。袁华装做没听见,拎着包跟在徐达德的屁股后头,脚步匆忙地进了电梯。
一出医院大门,徐达德看到几个股长倚在车边悠闲地玩着手机,一时无名火起,对着几个人吼道:“你们自己就没长俩脚是吧?是不是我不送你们,你们就找不到北了?啊?!”徐达德的吼声交杂莫可名状的愤怒,“哼!一个二个的,我倒成你们司机了!”
几个人被徐达德一通无名火给烧懵了,齐整整站在车旁不知所措。
袁华在徐达德的身后打着手势,示意他们快走,还没等几个人反应过来,徐达德已“咣当”带上车门、启动车子冲出了老远。
裴股长问:“袁华,是不是你惹老大生气了?”
“没啊,上去时还好好的,一下来就这样了。估计是石常委的电话给闹的!”
“石常委的电话?”
“未必接个电话还接出鬼来了?!”裴股长冲冒着烟的车屁股牢骚道,“至于对我们发那么大火吗?又不是我们惹的你!”
审计股丰股长也嘟嚷道:“不就辆破车嘛,是他自个儿让我们下楼等的,以为哪个好稀罕坐似的!”
“走吧走吧!”袁华手一招,笑着说,“领导有火不往下属身上发,难道找领导发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