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听说陈东生在找人去北山脚下养猪,便问她去行不。
“你?你是女的,不行!”陈东生听了薛寒梅的话,心里吃惊,马上拒绝道。他不想薛寒梅去受这个苦。虽然他不知去那里养猪到底有多苦,但一个女子,日日夜夜守在那荒无人烟的山脚下,晚上还有豺狼出没。
“女的怎么不行?男的做的事,我哪样没做过?再说,我是共 产 党员,我应该带头去艰苦的环境做事,是不?”薛寒梅柳眉微皱,脸带笑意。
“你是很能干,但到北山脚下养猪真的很苦,我担心你受不了。”陈东生语重心长,眼里有心疼。他不是外地人,是土生土长向阳公社的人,薛寒梅的遭遇,他有所耳闻,对她,他是又心疼又敬佩。
“陈主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共 产 党员不就是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做事吗?不就是应该去做群众不愿做的事吗?是不是?再说,去那里养猪,工分还比在队里高一倍,我还能多赚点工分,不是更好吗?这样我的儿子和娘会过得好些。你就应了吧,也免得你再去别人家跑来跑去。累。”薛寒梅说完,还不好意思笑道,“你看,我这是有私心的。”她想到,如果她不这样说,陈东生肯定不会松口让她去。她清楚,陈东生这样每家每户问,就是跑穿鞋底,可能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去那个山脚下养猪。
“这,我回去和李主任说下,我不能应下来。”陈东生不知怎样说好,只好先把这球踢到李振林那里去。
李振林听了陈东生的回话,心里一惊,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薛寒梅同志真是个能挑重担的同志,勇气可嘉。她也是聪明能干的同志,我们应该相信她。她更是一个倔强的人,她想做的事,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做好的。就这样决定吧!你告诉她,月底就去北山养猪场养猪。”说完,脸上竟有了一丝别人看不透的笑,那三角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光在闪烁。
“好。”陈东生心里有再多心疼也只能是放在心里。
绍儒听说寒梅要去北山脚下养猪,说什么也不让她去。
“寒梅,男人都不敢去那里,你一个女人去那里怎么行?不行,我不让你去。”绍儒心急如焚过来劝她。
“绍儒哥,男人不敢做的事,我就不能做吗?”寒梅微笑着望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哥哥”。我这几年不都是做着一个男人不敢做的事吗?她想。
“可以做。可是你一个人在那个荒山脚下,听说那山上经常有狼出没。我不忍心你受那个苦,担惊受怕。你在家里做事,我去养猪。”绍儒满眼心疼盯着她。
“不,绍儒哥,你在家里帮我照看珠贝和我娘就可以,其他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寒梅一脸倔强。
“我不管。你不管他们,我也不管。”绍儒有点耍孩子气,冷着脸。
“你不管就不管。珠贝也大了,可以管自己和照顾奶奶。你照顾好你自己。”寒梅不争执,轻声笑说。她知道,只要自己的儿子有困难,这个男人肯定会管。
薛寒梅收拾了几件洗换的旧衣服,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单薄的被褥,告别年迈的养母和未成年的儿子,去了离家五里之外,荒无人烟的北山脚下养猪。
养猪场很简陋,低矮的茅草屋,墙壁用一半红砖加一半土砖砌成,共有十间,连成了一排。每间猪圈只有五平方,竟养了五头猪。猪小还好点,当猪长大了时,猪在猪圈里根本就转不过弯来,全在里面闹哄哄地叫着嚎着。
薛寒梅住的房间稍微比猪圈高些,屋顶倒是盖了一层薄薄的瓦,有个小窗户加了一个木制的窗架子挡住异物,听说北山上偶尔有狼出没才做窗架子。薛寒梅去时,牵了一条狼狗大黄去作伴,幸好有大黄,不然薛寒梅就会命送狼口了。
这大黄是别村流浪过来的狗,被村里几个男人抓住了想杀来吃,当时刀都架到大黄脖子上了。可怜的大黄呜呜狂叫着,眼里竟流出了眼泪。正好薛寒梅路过这里,看到大黄眼里的泪,心莫名痛了起来,便上前劝说几个男人放过大黄。这几个男人平时也较认可薛寒梅的为人,便给了她面子,放过了大黄。
说也奇怪,薛寒梅救大黄并没有要养它之意,自己家里这么穷,怎么还能养得起狗呢?可是,大黄却从此和薛寒梅母子形影不离,而且还会自己找吃的。大黄开始并没有名字,跟着薛寒梅他们久了,因它一身泥黄的毛,珠贝就给它取了这个名。
薛寒梅白天给所有猪一日喂食三次,清扫猪圈一次,夏天清扫两次。从早到晚,一天下来,她腰酸背痛,骨头像散架了一样垮松。她还要照顾自己的一日三餐,虽然简单,就着萝卜咸菜喝着稀粥。有时累得晚上那一餐,她都不想做,就想直接倒在床上闷头睡,但想到家中的儿子和苏州婆,她又强打起精神。只有她好好活着,她的儿子、养母才能好好地活着。
她也有过打退堂鼓的念头,但想到只要自己熬过去了,生活就会好起来,她又咬紧牙关坚持着,苦累都在心里,泪水噙在眼里,从不让流下来。
绍儒去看过她几次,劝她回来,说他来替她。可她倔强不肯。她说她能坚持下去,而且能把猪养好。绍儒只能心疼地悄悄抹泪,恨自己无能宠爱着这个苦命的女人。
冬天呼啸的北风鬼哭狼嚎般叫着从耳边飞过,把猪圈屋顶上的茅草毡吹得在空中翻跟斗跳舞一样。
薛寒梅躲在那狭小的屋子里不敢出来,怕北风把她吹跑,可是听着猪圈里的猪们嗷嗷嚎叫的声音,她只好眯着眼,顶着狂风一间一间猪圈喂食、清扫猪圈。
夏天,猪圈里的猪粪臭气熏天,蚊蝇密密麻麻乱飞,嗡嗡地吵得她耳朵都要聋,蝇子她可以用点药放在猪圈外面,吸引蝇子来吃,可是那该死的蚊子就不行了。所以无论天气多么炎热,薛寒梅都是长衣长裤,用头巾裹着头,只露出一双原本秀气但因生活所迫,只剩坚强和锐气的眼。
每当晚上,在狭小的房间里,点着昏暗的煤油马灯,她总是屏息静听外面的动静,她担心从山上下来狼把她的猪叼走,她担心下大雨刮大风,把她家中的土砖房吹倒。那房子南边的墙已经往外倾斜了,最上面已经裂开口子。绍儒和其他几个好心人帮她用稻草编了毡子挂着抵挡风雨。
她家的这间破旧房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她也不知。
薛寒梅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这间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薛寒梅的房子的南边土墙地基,一点点往下坐,整个南面墙就往外斜着,让人感觉摇摇欲坠样。刮大风下大雨时,就会从裂缝中透雨透风进来。
她也问过别人房子为什么会这样。别人都说不知道。只有绍儒告诉她,听他父亲说,当年建房子时,是苏州婆在家看着。可能建房子的人欺负她是女人,又是外地人,什么都不懂,在修房时,没有用心,甚至动了歪心。
每当大雨大风时,薛寒梅就担心墙倒或是风雨刮进家中来,淋着家中的东西。而她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
这天白天阳光灿烂,到了晚上,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薛寒梅站在她那狭小低矮的房间窗前,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心揪得紧紧的,恨不得能长对翅膀飞回家中陪着老母幼儿。
苏州婆和珠贝相依偎着躲在家中的茶厅楼板下。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突然一道闪电似一把闪光的利剑,穿过向外倾斜的南墙上面的裂缝,直唰唰地刺到珠贝身上。珠贝吓得大叫,颤抖着身子搂紧奶奶苏州婆。
“崽,莫怕。我们到茶厅里躲着,那里有楼板,那里的南墙连着别人家的,没有倾斜。”苏州婆拐着小脚,一只手拉着珠贝,一只手从墙上取下一根称抓在手中,到了茶厅门边,然后松开了珠贝的手。珠贝则缩在了茶厅门边的角落里,身子瑟瑟发抖,嘴唇发白,似是又冷又饿。
苏州婆把秤钩挂在茶厅门上,然后双手合十,虔诚地口里念念有词:好龙高高过,秤砣虽小压千斤,请观音娘娘救苦救难!苏州婆念完后,又紧紧地搂着孙子,“崽,莫怕。观音娘娘会救我们的。”像这样的情况,珠贝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每次苏州婆都会这样做。
不知是观音娘娘住得太远了听不到她的话,还是怎么回事,那狂风暴雨仍是无情肆虐着一个晚上才歇息。在家的,在猪场的,三个人的心同样担心害怕着。绍儒知道他们祖孙害怕,过来敲门叫他们去自己家,但珠贝不肯去。他怕德武。
好在,风雨过去了,寒梅没有收到家中出事的消息。几天后,珠贝和陈东生来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