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边的那株梨花开得极好,桓独自下了楼观赏,裹挟着寒意的风从他身边掠过,带来几股熟悉的气息。
“我一早就知是你,何需躲躲藏藏?”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从树后隐隐浮现,淡蓝色的半透明身躯像极了河面上的倒影。
“许久未见了……顼阳!”
“我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在祭坛中复活。”桓转过身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位旧友,“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为何?你见到我竟无半分欢愉?”汜共大笑着,眼底却多了几分阴翳。
“九骨剑中藏着我的神元,当众神将它与焚冀一同葬入地下的时候,殊不知已经连同祸端一起埋下了!”
“祸端?”桓皱起眉头,似乎并不想承认这一切。
“我与焚冀……不!是整个火族,我与他们誓死不相容!顼阳,你能体会吗?手刃嗣煜的那一刻,我竟体会到一种绝无仅有的快感,也许……就是杀戮的意义吧!于是,我开始理解焚冀了!”
“可是焚冀从没有滥杀无辜!”
“顼阳?你做神做得太高尚了吧?难道杀戮还分什么无辜吗?真是可笑!凭什么焚冀总是师出有名?也许他早就和我一样,已经不自觉地陷入到了那种快感之中。”
桓只觉得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似乎自己从未真正地认识过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紧张,我来只是想问你借点东西。”
“什么东西?”
汜共狡黠一笑,背在身后的左手猛地向前扑去。
“你的神元。”
桓轻巧地偏过身躲过一击,但却没有要还手的意思。
“哼!”汜共轻笑一声,“你知道吗?跟你做朋友做久了,我就越发厌恶你的虚伪!”
桓显然很迟惊,他曾料想过无数次的责怪之情竟然变成了厌恶,于是躲闪的动作便下意识地慢了起来。
“你终究还是怨我?怨我当初没有救下你?”
“不!不是救我!而是帮我!你应当与我并肩作战,应当与我一同光复水系氏神的荣耀!”汜共眼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恨意,“可你那颗该死的神明之心,却总是犹犹豫豫!”
“你想救我,又想保全大局!但是顼阳……你最后得到了什么呢?呵……你什么也没得到!你不仅失去了挚友,甚至还失去了整个神界,不是么?”
似乎是被汜共说中了痛处,桓只觉得脚下无力,他摇晃着身躯,努力地在自己倒下之前扶住了一旁的梨树。
又是一阵风吹过,梨花纷纷坠着,像一场雪。
“顼阳,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变得果断呢?你那副置身事外,又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早就看腻了!只是你别忘了……再怎么高尚的神明也都有暗藏的私心,只是有的人努力地克制着欲望,从而不敢坦荡地正视自己的内心。”
“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所以……所以……”桓大口喘着粗气,急切地想要自己冷静下来,“所以,岱昭是你杀的么?”
“没错!我就是用它……”汜共一边施下术法,唤出了九骨剑,“终结了岱昭的性命!”
“我笑那战神焚冀……至今仍不明真相,在那过去的千万年中,一直怀揣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愧疚之感而长眠地下……真是愚蠢至极!”
“那你呢?你又得到了什么?自始至终,你都不过是一个悲哀而绝望的失败者罢了!”
“失败者?怎么会呢?整个神界都在我的手中覆灭。现如今,我又与他一同苏醒,很快……属于我俩的较量又将再次到来!”
桓绝望地闭上眼睛,似乎在等汜共动手。
“怎么?你还不打算出手?你是不是觉得……我会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就此作罢?还是说……你仍旧在犹豫?”
汜共冲过去紧紧地扼住了桓的咽喉,“所以神明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你知道你的犹豫害死了多少人么?”
“你总说天道有常,非神力可改,于是便喜欢置身事外对么?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么?”
突然之间,桓想起了古堡被毁的那个晚上,女孩熟悉的哭腔回荡在耳边。
“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袖手旁观?为什么你从来都只是……袖手旁观呢?”
可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呢?宿命就是一种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东西。就像自己布下的蓝色冰晶只能暂时地将人心冻结,冰化了,仇恨就又来了。
“你就算拿了我的神元也赢不了他们!你注定会失败,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属于被命运审判的一方。”
“我跟你不同!我才不信什么命运!我的命从来都只握在自己的手里!”汜共将一团蓝雾从桓的体内缓缓抽离。
“永别了!老朋友!”汜共得意地离开了。
桓彻底地失去支撑,倒在了梨树下,洁白的梨花晃得他眼睛疼,背后挨着的梨花很软,他觉得自己倒在了雪地上。
闭眼的瞬间,一抹跳脱的暗红闯进了视野,于是满目的洁白都成了不起眼的背景。
“真笨!难道只是因为愧疚就把神元给他了么?”
桓知道来人是谁,只是意识已经混乱无法正常言语。
“对不起……”他一直在道歉,“你……还是……卷入其中,当初……活下去……古堡里,古堡……我没……”随即陷入了昏睡。
那张苍白的脸颊上滑过一滴澄明的泪。
我轻轻地扶住他,然后两人一同靠在身后的梨树上。
“你不用道歉的……我其实早就原谅你了……”
地面已经垒起了薄薄的一层梨花,我抓过一把将它们尽数抛向空中,看着它们下落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辰光阁的那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