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有六个人,六个虽衣衫相似,但相貌却完全不同的人。
赵先生一眼便看出了,这六人俱是俱是榔头李收服的那些大盗神偷。
赵先生正直无比,绝不屑行偷窃之事,非但如此,他也不屑与这些人为伍,因此转身欲走,但不成想那六人却已到赵先生面前,然后行礼,道:
“列位拜见赵先生,久闻赵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实在是我等之幸。”
又道:“我等知道赵先生不喜贼偷,但那是我们昔日在江湖上犯下的过错,如今在神捕府,我兄弟只想齐心帮助李老爷子。”
赵先生道:“你们认得我?”
六人中的其一道:“赵先生丰神俊朗光焰照人,谁人不识得?”
其二道:“李老爷子之前告知我等,万花楼赵先生会在今日前来,让我兄弟好生接待,切勿怠慢。”
这话说出,赵先生又是一惊,他心下暗道:想不到榔头李已有如此能力,这些年来他大部分时间虽都在睡觉,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呢?不知到榔头李如今,是否可以自由控制梦境?
赵先生谢过六人,然后随他们到了院中。神捕府虽大,但并不奢华,简直可以算得上简朴,来往的佣人们,穿着也并不华丽。至于假山、花草、奇石这些,更在神捕府见不着踪迹。院中最显眼的不过是一对石锁,还有练武用的刀枪棍棒,除此之外,简直和寻常人家,并无什么区别。
一人道:“这是我家公子演武所用的,只是可惜,公子好像并不喜欢练武,他常常溜出府门去找姑娘们。李老爷子嗜睡,对这些家事还有子女的教育又从不操心,我们六兄弟就只能帮忙教育。”
另一人苦笑,道:“公子正经武功不学,却偏偏学我们这一行溜门撬锁的本领,向我们几位讨教,但我们哪里敢教?”
赵先生道:“生在这个时代,不会武功倒是极好的。”
其中一人抱拳,道:“有理,倘若天下人都不学武功,那这世上的恶人至少要少个九成九!”
“天下习武者又并非都是坏人,像赵先生这般,在江湖上素有侠名,岂不是我等榜样?”
赵先生笑问:“榔头李平日里可有说过什么?”
一人道:“非但说过,而且绝不少。”
另一人道:“只可惜说的都是胡话。”
又一人道:“何止是胡话,简直是混帐话。我们几位虽是江湖中人,但也绝不敢蔑视朝廷,可是李老爷子——”
另一人抢道:“他虽是朝廷的捕头,却曾在我们面前大骂朝廷哩,非但是朝廷,就连当今圣上,他也破口大骂过,这些事情,倘若要被李老爷子的对头知道了,不知要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他们一纸诉状,将李老爷子告到圣上面前,这天下第一神捕的名头虽响,但也保不住他的性命呀!”
赵先生问道:“那他的那些胡话——究竟是如何混账的呢?”
“说什么江湖要乱啦,朝堂要垮啦,天上的大星会被一剑劈下,落到平原。”一人叹道:“老爷子醒来的次数有限,而且每次醒来,几乎都说着重复的话。瞧他这个样子,真不相信他还能再办案,别说办案,简直让他清醒两天都是极难的。”
赵先生笑道:“榔头李只是好睡觉而已,这睡觉对他来说,或许反而是好事呢。”
“但我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总没见过像他这般嗜睡的人。”
赵先生微笑,并不搭话。他当然知道榔头李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了自己的梦里,可他却什么都不说。
他们正在客厅里谈话,等候着榔头李醒来,这时候,一个小妇人却走了进来。这妇人生得漂亮,而且身材小巧,因此看起来年岁不大。她面容姣好,秀丽端庄,但却并未穿靓丽的衣服,甚至头顶的发丝上,也无任何装饰。这妇人一进来,就向赵先生施礼,道:“见过赵先生。”赵先生却躲开不受他的礼,他笑道:“我只是一介布衣而已,怎的能让神捕夫人向我行礼呢。”
这姗姗来迟的妇人,正是榔头李的结发妻子。
李夫人笑道:“别人使不得,但赵先生使得。近来,我还经常听到我家老爷念叨先生您呢。他早就听闻赵先生的侠名,因此想邀先生一叙。”
赵先生笑道:“是我该邀请李老爷子跟夫人到万花楼去才对。”又问道:“夫人可知,李老爷子什么时候醒过来?”
李夫人道:“不知,想必老爷知道你要来,应该很快就醒了才对。唉,这老头子,让皇帝的圣旨候着就算了,居然还敢让赵先生等候,实在不像话。”又说:“但赵先生也不必心急,老爷让我交给你一样东西。”说着,她微笑着从身后取出一个盒子来。
“盒中就是那几位——天牢深处那几位的档案。虽说老爷知道,万花楼有天下第一情报网,可是他还是执意要我将这份档案交给你。”
那六人皆耸然一惊,道:“天牢深处?那这份档案,实在可以算是老怪物们的资料了。”
李夫人看了他们一眼,道:“各位请现行退下,我与赵先生,还有事相商。”
六人互相对视,然后向着赵先生和夫人道别,都退了下去。
此时客厅里就只剩下赵先生和李夫人了。
赵先生还无什么动作,那小巧娇美的李夫人,却忽地落下泪来。赵先生已经,赶忙起身,问道:“夫人……可有什么心事,或者需要在下帮忙?”
李夫人掩面泣道:“求……求先生救救我家老爷!”
赵先生讶然一惊,道:“夫人莫急,还请慢慢说,将此事缘由一并告知在下。倘若内中需要在下帮忙,赵某绝对不辞辛苦。”赵先生此时心中满是惊疑,惊的是,听李夫人的口气,榔头李的性命或许只作旦夕之间,疑的是,榔头李明明每次都能预知祸事的到来,可现在为什么……他现在只想榔头李快点醒来,然后亲口向他询问清楚。
李夫人道:“老爷……上次醒来的时候跟我说,他大限将至,就在这一两年间。我向他询问,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也不开口。这些日子,老爷睡觉的时间是越来越长,每次醒来之后,身体都变得虚弱无比,甚至下不了床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怪现象。以前老爷一觉醒来,总是精神充沛的,比任何人都有活力,可是现在,老爷简直就像一株病藤,日渐枯萎。但有旁人出现的场合,他才又显露出活力来,这只是他所作的假象,但实则……实则……”
说到这里,李夫人简直又要流下眼泪。
“我知道我家老爷有过人之处,他每次醒来,不光是神采奕奕,还总有惊人之语。虽说他说的话在外人看起来是疯话,虽说终日里他只知道睡觉,可我却清楚,天下间再无人比我家老爷更清醒了。这或许是夫妻同心的缘故。但是,自从我家老爷那次醒来,对我说他大限将至的时候,我心里却总觉得不安,我深知老爷的话绝非无的放矢。我——我——我现在无计可施,只得请赵先生帮忙。”
她似乎有什么话未曾说出口,但赵先生也绝不会追问。他已感受到眼前这位妇人的悲恸,他实在想要帮助她。但是,赵先生此刻的内心也是极为苦涩,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这个道理,榔头李当然也明白,所以他宣布了自己的死期之后,就闭上眼睛,再没开口。
“夫人有什么需求的话就跟我说,日后有的话也可以寻我,至于李老爷子的事情,您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毕竟,离老爷子说的时间还长。”
“可我——”他当然知道李夫人心中的焦虑,可赵先生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只怪,为什么李老爷子会提前一年多报告他的死讯呢?
这时候一个家仆急匆匆从门外奔来,向李夫人报告:“夫人,老爷现在已经醒了。”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这样说,我打赌,你一定不会想到,这个家仆报告的,居然是老爷“睡醒”了。
此时赵先生还有李夫人都已到李老爷子的卧室了。李老爷子的确已经醒来了,只不过精神状态貌似并不好,赵先生刚刚见着他的时候,瞧见他两眼发直,额头上也冒出汗珠。以前的话,睡觉对于李老爷子来说简直是再好不够的享受,可是现在赵先生看得出,李老爷子如今一点儿都不享受,不仅不享受,反而很痛苦的模样。赵先生瞧见他,甚至有点儿同情。这就好比说,一个人觉得这一生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喝酒,但突然有一天,喝酒非但不能使他觉得舒坦,反而使他难受得要死,这时候,这个人怕是要欲哭无泪了。
大约过了半刻钟之后,李老爷子才缓过气来。赵先生才又进入李老爷子卧室。李老爷子的府邸十分简朴,但是他的卧室却极尽奢华,即便万花楼最贵的客房也绝不及这房间的十分之一。这个奢华的房间里还有一张特大的床,极其舒适,李老爷子就披着毯子坐在床上。
李老爷子瞧见赵先生进来,没有什么太多的动作,但是他的眼中却难掩喜悦的神色。赵先生当然看得清楚。
李老爷子招呼赵先生坐下,然后道:“实在抱歉,知道赵先生来,本该……我本该亲自迎接的。只不过我如今行动确实不便。”他说的当然不会是假话,因为此时的李老爷子,完全没有天下第一神捕的气势,他那令人生畏的三榔头,恐怕再也施展不出来了。 老爷子现在,身宽体胖,胡子拉碴,完全就是一个迟暮老人。以前的话他或许能在生人面前装作健朗的样子,可是他现在,甚至连直起身子都变得无比困难了。
“如果赵先生再晚来些时日,或许连我的面都见不到了。”李老爷子苦笑道。
“我听闻李老爷子的身体一向健朗,但却不知为何……怎落到如此境地了呢?”
李老爷子叹气,道:“实不相瞒,实在是因为,我这段时间睡觉的时候,都是在做噩梦。”
李夫人道:“所以老爷最近说的梦话也越来越多。”
李老爷子摆摆手,道:“那些梦话当然是胡话,这个你无需在意。”
赵先生道:“但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竟能折磨到老爷子至这步田地?”
“能将天下第一神捕折磨成如此模样的噩梦,想必十分不凡吧?”门外传来大笑的声音,随即那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李老爷子的卧室里。李老爷子还有李夫人俱是一惊,但赵先生却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并无丝毫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