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要喝水嘛，爷爷，小妮见爷爷的样子有点像喝醉酒。
爷爷硬生生的倒在炕上，小妮赶紧把爷爷垂在外面的脚一百八十度旋转到炕上，给爷爷盖好被子。
爷爷张开嘴巴时吓小妮一跳，嘴巴往一边走着，头也跟着晃，半天说不出一句说。
爷爷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有点好转，喂他喝粥，一碗还不够，饥肠辘辘，没力拿碗，小妮喂的多快爷爷就吃多快。
大病初愈，爷爷愈发的对小妮好，有吃的总是先给小妮吃，很少出去找老哥们而且这是年关时，坐在屋外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有时自己不抽，夹在指间给时间和风抽，快到尽头的烟，扰醒了巨人，扔在地上踩灭它，不变的是爷爷对烟的爱惜，把剩小半截的烟放入口袋，接着点上第二根。
这一年如往年，儿女们没回来，不同的是天空没有下雪，没能给破旧的屋檐打扮打扮。过年啦，爷爷带着小妮去富裕人家蹭电视看，爷孙坐在角落，电视仍由别人调着，最后都会停在春节晚会，演小品相声，把众人逗的哈哈笑。
当主持人在说新年祝福时，爷爷和小妮就得走了。小妮扶着爷爷没走几步，天空飘起了大雪。小妮望着天空说，哇，爷爷下雪啦，新年第一次雪。
傻妮，还没到了。
爷爷爷爷，小品好看吗？演的好好笑。
嗯，好笑也不敢笑大声了，也没以前那股劲了。
爷爷，等我读书出来赚钱了，就给你买一个比他们家还大的电视，天天看小品，天天笑。
走到家，单色的天空生出了五彩斑斓。
哇，爷爷，五颜六色的烟花啊，好漂亮，我们家也有。
小妮赶忙去屋里把烟花抱出来放到爷爷的正前方说，爷爷把火柴接我用一下呗。
还有两根火柴都给了小妮。
蹲在烟花边，找到导火线划燃火柴点燃烟花，赶紧跑到爷爷哪去却不见爷爷的人，烟花升上天空，小妮高兴的笑着叫着爷爷。
爷爷从屋内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只烟花棒，给小妮双手各拿一根，爷爷拿出打火机挨个点燃，小烟花向小妮的小手靠近，小妮高兴的在雪地里手舞足蹈。爷爷看我给你画圈圈，好漂亮啊。
爷爷咳嗽两下，从口袋里拿出烟，这回是儿女送他的烟。
这种烟爷爷不喜欢抽，却一年又一年的留在大箱子里，翻开大箱子，随便拿了一盒，用着打火机点燃它。
味道不行，很不好抽，烟不知道是那一年的，可能过期了，可能是真不好抽，爷爷还是一根又一根的抽着。
多年以后，父亲联系到我，与我见面，我幻想很多次见面的样子，父亲弯曲着腰背，不喜欢胡子的他，留着络腮胡，眼睛看我时，我并没有感到恐惧。父亲没跟我聊什么，很无所谓的说，我跟妳妈妈离婚了，房子车子我都给了她，我只要了所有存款。后来互联网短视频的兴起，我才知道，父亲这种行为叫做恋爱脑。
我邀请他参加我的婚礼，电话里说的好好的，到最后却没有来，再后来，我有了宝宝，银行卡里多了十四万多。
五年级，百合旁边少了龙蛋。
六年级，小芳对小妮说，我们一起读初中吧。嗯，我们永远是好姐妹，永远不分离，小妮太小，不知道时间这东西能改变所有。
六年级下学期，小妮旁边少了小芳。
小芳的爸爸在城里搬运瓷砖赚钱，搬上楼时被大理石砸到了头，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大理石不知道是人为还是自己掉下来的，老板不愿意出钱，客户不愿意出钱，老板给了三万五千块，说是给小芳爸爸看病治疗，其实是工钱而已。小芳爸爸干不了活了，终身要与轮椅为伴，小芳只好退学小小年纪出去打工，吃最多的苦，拿最少的钱。
弟弟要读书，爸爸时不时要去医院检查，小芳突然就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小学到初中三年多的时间，两姐妹没有见过一面。
高一下学期，小妮回家，爷爷跟她说，小芳要结婚了，嫁给大她八岁的男人。
一向好吃的爷爷没有去，让小妮去参加小芳的婚礼，小妮在高中吃饭几乎每餐都有肉吃，小妮拿着两个碗，自己少吃一点，就可以给爷爷多夹一点，小芳的婚礼饭菜很丰富，大鱼大肉的。
弟弟推着轮椅爸爸牵着小芳的手交到新郎手上，新人脸上露出高兴又害羞的笑容，在群人的呼喊中，他亲了她，使新娘红了脸。
小妮高中放学看到过很多年轻人求婚，男生都会单膝下跪给心爱的女生戴上戒指，向外人证明她名花有主了，小妮看了半天也没见到那个手指有戒指。新郎新娘挨个桌敬酒是传统中国婚礼的重要环节。
人会变的，自己没察觉，别人看的一清二楚。
记得小芳以前说过自己是不喜欢酒味的，现在的她，酒一杯杯喝，几杯酒后，声音变的豪放大声，到了小妮这一桌，丈夫一只手抓着醉醺醺的小芳的胳膊，一桌人举杯，小芳抬起头大叫，干杯，一杯酒下肚又去下一桌，小妮想跟她说几话都没有时间，丈夫要她悠着点喝，小芳到了下一桌又是一口见底。
小妮把饭菜送回去给爷爷再折返回来，新郎家请了村里村外有名的戏班子，唱的是白蛇传，好生的热闹，比看电影的人头还多的多，小妮是第一次看，一点都听不懂他们唱什么。
小妮走进小芳的新家，小芳和几个姐妹在炕上聊天。
一结婚啊，就得赶紧要孩子。
怀不怀的上，还得看男人了，姐妹们坏笑。
小芳，小妮站在门口叫了一声走过去。
哎呀，这是我的好姐妹，小妮，妳怎么来啦，席上没见着妳，要和妳喝点。
没多久，小芳就睡下了，小芳的姐妹们聊的事儿，小妮一点都提不起嘴说几句。
晚上小芳满血复活接着又喝，又是杯杯一口见底，丈夫也不拦着了，朋友们更是劝酒劝的欢。人走茶凉，新婚的屋里亮着一盏灯，多年以后，小妮才缓过神来，小芳拼命的喝酒是为了麻痹自己，从而忘记那天晚上的战争，跟不爱的人结婚，跟爱的人距离越来越远。
妳想考什么大学啊，妇人说着就去给小妮倒水喝。
想考h师范大学，我想以后回来，建学校，帮助村里人，现在直播带货可以卖些水果蔬菜什么的，我还想修一条好一点的路，学生上学，人们去城里都方便……
妳还蛮伟大，到时候给我建房子啊。
好的，一定给阿姨建别墅。
别树是什么树？
就是很漂亮很好住的房子。
高考完，要去大学了。
抠门的爷爷给了小妮一千块的巨款，妇人也要给她钱，小妮说什么都不要。
小妮要坐拖拉机走时，村里人都来相送，在他们眼里大学生以后就是有钱人做大官的，杂七杂八送了许多东西给小妮，小妮只拿了些可以直接吃的和好拿的，其他的都交给了爷爷。
小妮对乡亲们许诺，大学读完要给村里建学校，修泥水路，带村里人发家致富。
五年光阴，小妮回来啦，放年假，小妮穿着时尚拎着两袋子，一袋是衣物和用品，一袋是礼物。
和小妮想的一样，爷爷坐在寒风中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烟。
爷爷说，妳是谁啊。
小妮化了妆，爷爷眼睛也老花就看不出是谁。
小妮憋气的把脸靠近爷爷的说，爷爷，是我，小妮，你的小妮子。
小妮嘛，妳怎么也像爸爸姑姑们好几年才回来一次啊，我都不认识妳了，书读完了嘛，找到工作了嘛，城里在建学校，校长跟我认识，介绍妳去吧，放心，学校开张正是缺人的时候，再说了，我家小妮子是被领导看重的，当个副校长都不是问题，明天我带妳上城里去看看。
小妮第一次见爷爷说那么多的话有点不适应，点点头就说，爷爷，我冷。
哦，爷爷把烟扔地上赶紧进屋的说，快进来，去炕里躺着，我这就生火。
小妮坐在炕边，闻了闻炕上的味道，味道还是那味道，小妮不是那个小妮了。
快躺着，盖上被子，爷爷说。
小妮说，不是很冷，爷爷你快生火吧。
好嘞。
小妮从袋子里拿出一副象棋就说，爷爷你看，送你的象棋，喜不喜欢。
哎呀，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新的象棋，真漂亮，爷爷拿在手里眼睛放光的看着。
小妮说，爷爷，要不我们下几盘。
妳会下嘛。
爷爷连输三盘就说，不下啦，不下啦。
小妮再从袋里拿出，爷爷没见过的吃食，爷爷几乎吃一个要问一下，这是什么，能吃？好吃嘛，像个老小孩一样。
妇人和不知道哪来的男人结婚了，这年纪结婚，都是搭伙过日子，他她却像谈恋爱般，成天腻歪在一起。
小妮都看不下，放下礼物就走了。
小芳有一个儿子，现在小学三年级了。见到小芳时，她正坐在炕上翻看儿子的小学书籍。人有了肚子没以前苗条，脸也成熟了很多，其他变化不太。小芳，小妮微笑着叫着小芳。
小芳也认不出小妮了。
我是小妮啊。
啊，状元回来啦，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小妮拿出礼物给小芳，小芳推脱几次才收下。
妳不打开看看。
中国的习俗一般是很少当人面打开礼物的，小妮觉得当着面打开，能给送礼物的人带来满足感和开心。
是块女士小手表。
哇，好漂亮，是手表吧。
嗯，戴上看看吧。
小妮走后那块手表给了儿子用，最后被丈夫上城里当了。
龙蛋在厂里做着流水线，跟他见面时，他的眼睛浑浊的没了光泽，也结婚了，是旺财的老婆介绍的，现在也在流水线上打工，过两年打算要个孩子。
百合初中毕业后去北漂了，只去的第二年回来过，穿着貂毛大衣，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手上戴着小金表，村里人一看就说，百合是大老板啦，不得了了，好多人都要跟百合去北漂，百合带走三个小伙子，说一起去缅甸做大事赚大钱。
母亲和她儿子住在父亲努力还清贷款的房子里，小妮一次也没去见过母亲，母亲也一次没有联系过小妮，可能是有儿子在吧，如果没有，母亲应该会来找我，假装对我好，只要我有钱养她。
以后也有可能会联系我，听爸爸说那个杂种成绩不好，头脑简单，母亲会求我为他找份工作吧。
在城里工作多年，小妮结婚生了一男一女，小妮对孩子的爱都是平等的，而丈夫好像更喜欢女儿些，不舍得骂不舍得打，对儿子就没有那么多耐心，比起自己小时候要好上百倍。
小妮没有实现当初的理想，建学校，修山路，带乡亲们致富，那时候脑袋里满满的理想，现在却忘了，不是真的忘了，而是选择性的忘记，人喜欢舒服的生活和愉快的事儿。
伟大的人之所以伟大的一点，是因为他她无私很无私。
小妮只回去过一次，就是爷爷去世时，等后事都办妥便急匆匆的走掉了，她不会知道爷爷把一辈子存给孙子的钱留给了她，就放在她小小的衣服里和小学，初中，高中的书籍里，可怜爷爷不会写字，不然就会留一张条纸告诉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