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正义?
为什么是正义的?
什么是正义要求我们去做的?
他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只剩下一丝丝眼力和一点点心思。先前沉迫的气氛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虽然现在仍旧沉迫着,然而留给他的更多是思考。
他已经无能无力了,只能去思考,思考这一整件事情。
他只知道发生了争斗,只知道好友的宗门,他印象里极好的前辈,都处在危亡的境地,他下意识的认可他们,想要拯救他们,在心底最激烈处为他们感到担忧。可是当现在他要沉下来思考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为什么呢?
他是为什么而争斗?蓬莱又是为什么而争斗?东海里的妖物又是为什么要掀起海患?他发现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在第一时间选择和蓬莱站在一起,直接认同了蓬莱,将海里的妖龙否定。
这下意识的反应和直觉是正确的吗?是代表着修道的正义吗?
这是必须要彻底思考的问题!
“为什么东海会有海患?”这是一切问题的源头,他希望他面前的这位长者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草古真人学识渊博,见识宏富,对于池修明提的这个问题,他确实知道一些。
“东海的海患一开始并不是修士与海妖之间的纷争”
“那一开始是什么纷争?”池修明继续追问。
“是海妖对渔民和海上客的杀戮”
“啊!”宋佳佳惊呼,她脱口说道:“渔民怎么会是妖物的对手!所以东海的修士是为了渔民才与海妖争斗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宋佳佳没有接着往下说,她看到池修明和草古真人抛来的目光似乎并不完全认同,或者说觉得她下结论太早。
“你是不是觉得海妖的做法我们完全有理由支持蓬莱仙岛,支持在东海的修士,因为这是我们认为的正义,海妖在残杀我们的渔民不是吗?我们习得这一身本领,怎么能见而袖手作闲人呢?”
“是”宋佳佳懦懦地应道。
“其实也有袖手作闲人的修士,一人既然有一人之独至,一人自然也有一人之思想,都是强求不了的。”
“那我们究竟是要袖手呢还是要帮手?”蜀山明明已经驰援蓬莱了,常玉轩却还是要这么问。
草古真人呵呵一笑朝池修明问道:“修明,你觉得呢?我们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东海的海患?”
池修明想也不想地说:“海妖为什么要屠杀渔民?”
他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因为这是它们的自由,它们的天性。”
自由?多么独特且美妙的一个词,彷佛沾染了这个词就拥有了不受拘束的魔力。
可现实好像并没有。
他们都清楚的知道没有自由,起码没有完全的自由,现在正在发生的海患就是证明。
洪光仙尊他们不允许它们的自由,不允许它们自由地屠杀东海的渔民。而它们厌恶被限制的自由,所以要掀起海患妄图掀开这个捆缚自由的牢笼,是这样子的吗?
大海是美丽的,但相比起美丽,更吸引人的是大海的富有。
波怒涛翻,人避十里,大海回澜,明珠、木难、珊瑚、玛瑙,与朽株、败苇、苦雾、酸风,汹涌奔腾,杂至并出,陆离光怪,不可名状。
在沿海生活的居民待风平浪静后拾之,一朝便成富户。
片隅回澜已是如此,那更深更远更广的东海呢?
惜无万金产,东求沧海君。因为大海的富有,促使着人们接连出海寻找财富。
有时候空舟出海,满载而归,珊瑚琥珀,群产接连。车渠马瑙,全积如山,繁采扬华,万色隐鲜。将世之所收者常闻,所未名者若无。且希世之所闻,恶审其名?
真是富贵无比的东海,以一舟满载之贵,价比王侯如何?
耀眼的财富遮住了人们对于大海的恐惧,于是群奔,于是寡回。
于是舟人渔子,徂南极东,或屑没于鼋鼍之穴,或挂罥于岑㟼之峰。或掣掣洩洩于裸人之国,或泛泛悠悠于黑齿之邦。或乃萍流而浮转,或因归风以自反。徒识观怪之多骇,乃不悟所历之近远。
大海之危险,又岂在波、涛、山、风?怪之多骇,又岂在口齿言明?
先有海童邀路,后有马衔当蹊。天吴乍见而仿佛,蝄像暂晓而闪尸。群妖遘迕,眇䁘冶夷。
天地不仁,苍生寡福。村舍处处,坟茔朵朵。长闻夜哭,潜埋虚葬。恨如芳草,划尽还生。
妖物好杀人,天不管,相看可有相怜计?
有妖就有仙,前辈修士虽于幽山大泽筚路蓝缕拓基仙路,却也仙踪偶见。有修士路过东海,闻听昼夜悲叹,涕泣经日,怒而起剑,奋千里之足,挥冲天之翼。
进而片石激起层浪,群士滚滚而来,大有整顿乾坤,廓清宇宙,男儿此志会须伸之意。
仙妖大战自此引发,自今无终。
“洪光仙尊在此事上从未以正义自诩”草古真人说。
“如果不是因为正义,那我们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宋佳佳问。
“是为了维持平等,维持我们与海妖约定的平等。平等、自由、亲爱三者相互联系,不可分割。自由是海妖生存的权力,亲爱是人的感情,我们在中间寻找一个平等。”
“订约?”池修明好像知道了什么。
草古真人又是呵呵一笑说:“是有约定,约定了一个平等的方式,只不过平等是一种永远都无法达到的中立。仙与妖之间是不平等的,即便有了约定,也仍旧是不平等的。无论是在东海,还是在整个十七洲,从来不是一个事实上平等的世界,不平等始终占据统治地位。尽管我们说如果这个契约是公正的,那么签订契约的双方是平等的。可事实上呢,从来不曾有过完全的平等,今后也不会有,而且洪光仙尊与东海龙王定下的契约真的是公正的吗?”
“你是说洪光仙尊不公正?”池修明被吓了一跳以至于忘了说敬语。
“我不知道具体订约的内容,但肯定是不公正的。我相信以洪光仙尊的为人应该会尽量平等的对话,然后做出承诺,力图建立一个共同的标准。”
“我也觉得是这样”
“但是仙和妖是不一样的,我们道德上的正义标准,能是双方心甘情愿共同遵守的标准吗?洪光仙尊他们寻找到了理想的契约环境,努力让仙妖实现一致,可是真的能一致吗?我们的身份是从一开始就被固定的,我们与妖物有着难以跨越的身份界限。”
“师叔祖您的意思是并不是洪光仙尊不公正,而是因为仙和妖在身份上的差别,天然有着不公正?”
“我们心里的善意与情感,会促使我们去维护或偏袒我们主观上认知的正义。我是谁?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同样是一个复杂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该怎么清楚的表达出我是谁,但当我面对妖物,知道对面的身份是妖时,这时候我就是相对的人,我有一个清晰的身份不需要复杂的思考。人和妖不是一个道德群体,无法启用同一个道德标准和正义标准,我们有很多人也很难毫无偏私的将更公正的话说出,正义有时候就是适度的利己。”
“洪光仙尊与东海龙王签订了更有利于我们人类的平等契约?那东海龙王怎么会答应,那些大妖又怎么会同意?”
“平等和自由不是相互独立的,如果它们想要自由,就一定要赞成和我们约定的平等。”
“这个契约一定不够稳定”宋佳佳不无遗憾地说。
“这个契约的确不够稳定,不过哪有什么恒久稳定的平等契约?契约一直被允许体现一些人有着比他人更强大的商谈实力这一事实,如果双方的相对实力极其不对等,契约也容易造成相应的不对等。如果双方的平等无法一致,那么就去解决分歧,就像现在一样。它们不认可契约中约定的概念,同时对自身的实力和我们的实力有着不同的认知,那么在实力认知有差异的情况下会促使它们去推 翻这个契约。它们通过契约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意识到我们意志的存在,力量的存在。它们不甘心像东海龙王一样,被我们用契约给予了道德的枷锁和力量的枷锁,它们想要推 翻这个契约,去实现它们想要的平等和公平。我们的平等,它们不认可。我们的正义,它们不认可。我们的公平,它们不认可。我们的道德,它们没有。它们有它们自己崇尚和主张的道德、公平、正义和平等,它们想要回到它们原来的自由。”
“也就是说在洪光仙尊与东海龙王定下的契约里,平等和自由是东海正义的两个方面,我们提倡的平等具有优先于它们渴望的自由的地位。”常玉轩大致猜出了契约的内容。
“渔民与鱼鳖平等,仙与妖平等。海妖可以自由,但是当它们的自由关于到渔民的安危时,那就是不平等,保障海妖自由的前提是保障人民平等。海妖不能跨过与修士的平等转而去自由的寻找和人民的平等,这种平等不被允许。它们被契约遏制了天性,我们也不以正义自居。”
“但是它们屠杀人类”
“我们也垂钓、捕获鱼类。我们讲亲近,它们实际上也有着相似情感的亲近。我不是说它们一定是好的或是不好的,蛟龙怒风可致船只倾覆,蛟龙翻身也可招来不幸,人世间许多事情是说不清的,大海里也是。但是事情总归是有发生的,尽管我们身份有差别,思想有差别,仙尊还是想要建立起一个秩序,一个相对公平的秩序。”
“正义是一种美德,只可惜是一种不真实的美德。”常玉轩叹道。
“俗语有云正义即公平,可真正有毫不倾斜的公平吗?我们推崇正义,但正义本身又是不真实的。我们现如今的仙道世界就一定是正义的吗?只是我们希望它是正义的。就譬如东海的海患,仙和妖在冲突中产生了正义,正义又达成了理性的契约,但是这个正义和契约完全平等和公正吗?是纯粹彻底的善吗?我们都知道不是的。不存在哪一种善是绝对的,合理的,然而要想实施正义,必须先要有善。我们在契约上给予合理性的善而不是无止境的善,我们不认为这是权力,而是认为契约上的内容是我们共同的认识,尽管一直有生灵反对,这同样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却不会有近似的道德,这是永远不会突破的隔阂。”池修明看着天吴鏖战,感慨良多。
“我们在书写上已经表达出了对群体认知的不同,尽管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看待我们的,想来也是差不多吧。”
“可为什么它们签订了契约,却又不遵守?”宋佳佳问。
“正义是群众的,正义也可以是独断的,毕竟东海是这么的复杂。虽然在我们眼里,它们是一个没有客观道德,但是有秩序的世界,然而秩序也是不完善的。就像蜀山、昆仑、太虚宗、峨眉一样,没有一个统一且完善的秩序,天下并不是一宗的,它们又没有和我们一样的客观道德。尽管东海龙王是岁月悠久的龙王,它也无法做到持独断以定群嚣。每每有妖物大成,就容易像现在这样。我们没有能力辨别也没有功夫去辨别妖物的真实想法,一个完全正义的人会一直遵守正义规则,一些不正义的人可能会害怕惩罚而遵守规则,即便有妖物遵守规则,我们也无法草率认定它们的品质。我们不曾建立一套准绳,即便有一套准绳它们也不会依附着同意,洪光仙尊从没有尝试过去建立,因为他知道是无效的,仙尊只要它们遵守契约,并不去遏制也没有办法去遏制它们思想上的自由。它们有它们的思想主体,自由的主体,正义不是唯一的,我们的正义反过来在它们看来可能就不是正义。不过我们不管,现在东海的正义秩序是由人来制定并由具有正义德行的人去践行的,只要洪光仙尊他们没有违反契约,他们就是正义的,最起码在形式上是正义的。”
草古真人眼带忧愁看向天吴那边继续说道:“海妖的不认同由来已久,我们这个世界不是一个一致认同的世界,而是一个分化和冲突的世界。我们无意去践踏对方的道德,甚至我们丝毫不关心在它们的标准里道德是怎么样的,正义是怎么样的,有没有道德和正义。我们恪守的是我们这个群体公正的正义,我们的正义是基于我们是人的基础,我们有着共同认可的道德标准。为什么总是倾向公平?公平从哪里来?它们和我们又要如何收获公平?它们能与我们契用一个相同的或者是接近的道德准则吗?而我们又能毫无保留毫无偏私的共同认可它们可能拥有的道德标准吗?如果不能,那要如何裁定道德?正义需要在公正的视野里进行裁决,我们为什么不说我们对它们的仲裁是公正的,既然它们不属于我们这群人的群体,自然没有我们的道德准绳,自然没有办法去衡量它们的正义与道德,那我们为什么能对它们进行我们正义上的仲裁?”
“所以东海的正义实际上是强者的正义,即便我们没有强加给它们我们这个群体的善的标准。”宋佳佳也明白了。
常玉轩也附和说:“大多数人的意志占据着压倒地位,渔民的普遍正义肯定是希望我们攻击海里的妖物,让他们能够放心出海,不用担心海里突然而起的灾难。但是妖物呢?是没有正义可言的吗?在它们看来我们的正义或许就是自私的正义。”
不再感慨,目光变得逐渐锐利。事情总是会发生的,倘若有一天海患成功了,蓬莱失败了,便会处境逆反,心境逆反,思绪逆反,我们反过来需要遵守它们的正义,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善意,它们的善意我们又容不容易接受。
人与人就不平等,就我和臭小子而言仙缘平等吗?天赋平等吗?气运平等吗?悟性平等吗?人生而不平等但却在追求道德上和规矩上的平等,而我们与海妖又是相差如此迥异,自然更不容易平等。就在海患掀起的时候,我们直觉想要帮助蓬莱,帮助东海的修士,直觉是没有办法论证的,管它什么平等、正义、公平是怎么来的。我们在作为人的情感上天然的倾向于我们自己,继而对它们施以契约上的仲裁。
它们违反了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