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一声，门扉轻轻开启，丫鬟晴翠碎步在前，引领着白夫人款步而入。
此时，白槿宜已在寸心的帮衬下，将那本引人入胜却被视作 “禁书” 的《红玉全传》藏于暗格深处，正端坐在铜镜前，佯装安然地梳理云鬓。铜镜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却难掩那一丝因熬夜读书而残留的倦意，恰似春日里被雨打过的娇花。
“夫人。” 寸心见主母驾临，忙挺直腰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母亲。” 白槿宜也随之起身，脚踩着碎步，裣衽下拜，
“不用多礼。” 白夫人抬起素手，轻挥了挥，目光在女儿与丫鬟身上流转，最终落定在白槿宜那未及梳理完的长发上，轻声问道：“寸心，小姐可曾洗漱完备了？”
“回夫人，奴婢正在为小姐梳头，尚未完毕。” 寸心垂首，规规矩矩的回答。
“嗯，你且下去吧。” 白夫人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可小姐的头……” 寸心面露犹豫，抬眸望向白槿宜。
“无妨。” 白夫人浅浅一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今日，便由我来为槿儿梳头。”
闻言，寸心心中疑虑顿消，敛衽再拜，双手捧起脸盆，缓缓退了出去。
“晴翠，你也出去，未得我吩咐，莫让旁人入内。” 白夫人转而看向晴翠，眼神中透着几分肃穆。
“是，夫人。” 晴翠不敢多言，福了福身，悄然离去，留下一室静谧。
白槿宜未曾料到母亲今日会亲执梳篦，心中满是诧异，但知母亲心意难违，只好略带别扭地靠在镜前，极似是一只慵懒却又有些不安的小猫。
“槿儿，坐正些，不然为娘这发髻，怕是要梳得歪七扭八咯。” 白夫人款步走近，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语气轻柔的说道。
“不瞒母亲，女儿昨夜未得安枕，早上起来便觉脖颈酸痛，脑袋正是直不起来。” 白槿宜素手轻抬，揉了揉脖颈，秀眉微蹙，哼唧道：“您不如就反其道而行，将这歪处扶正，直处弄弯，说不定还能梳出个新奇花样。”
“哦？为何未得安枕？可是那枕衾不称意，怎么不让寸心为你换过？” 白夫人自是听出女儿话中的酸意，却佯装不知，只将关心落在这看似琐碎的日常之上。
“哼，母亲莫要佯装不知，那五十遍《女德》，女儿熬得灯枯油尽，若非笔不停辍，此刻怕还在抄写。彼时母亲在旁，却未帮女儿一言半语。” 白槿宜越说越气，柳眉倒竖，伸手将寸心抄就的那一摞宣纸 “啪” 地拍在桌上，仿佛要将满心委屈都宣泄而出，“您瞧，这蝇头小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女儿费了多少心力。”
虽说白老爷对女儿的惩罚的确甚为严苛，但就抄写女德一事，几乎全是由丫鬟寸心完成的。整个过程中，白槿宜可说是寸功未建，一笔未落。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依然满腔激愤。
白夫人嘴角噙笑，见状也不着恼，伸手拿起那摞纸，目光轻轻扫过，轻声评价：“嗯，这字确有长进，寸心这丫头，愈发伶俐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霹雳一般，在白槿宜心间炸响，让她那故作的气势瞬间瓦解，她不禁感到有点沮丧，仿佛作怪后被揪住的孩童，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眸。
“母亲…… 您早已知晓。”
“傻孩子，你那点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为娘。” 白夫人放下纸笺，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为娘也曾年少，知晓你们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
白夫人淡淡一笑，语气之中透出一抹睿智。
“娘……对不起。” 白槿宜嗫嚅着，心里又是老大羞惭。
“娘不怪你。” 白夫人将长发分成两股，指尖在发间穿梭，“为娘年轻时，也偷读过《列女传》以外的书 。” 她忽然压低声音，“还有《绿珠传》，读到里边坠楼一节时，娘还躲在帐子里哭了整夜。”
白槿宜猛地转头，梳子 “咔” 地磕在铜镜边缘：“母亲也读过？”
“嘘 ——” 白夫人将一绺碎发别在她耳后，珍珠簪头恰好挡住她欲说的话，“但你要知道，当年为娘读《绿珠传》，是为了明白‘情义’二字，而你读《红玉全传》，却只记得耍刀弄枪。” 她的语气忽然沉下来，“你父亲罚你抄《女德》，不是要你做温顺的羔羊，是怕你像绿珠般，空有烈性，却失了安身的智谋，梁红玉若不懂藏起锋芒，又怎能遇到韩世忠？”
“女儿知道。” 白槿宜只好这么说。
忽然，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严重的事，当下满面惶急，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飞快地说着。
‘女儿知道自身有错，女儿也不怕被父亲处罚，只是此事一旦被父亲知道，难免会连累寸心，女儿与她情谊深厚，实不忍见她受罚。恳请母亲，莫要告知父亲。”
“傻孩子，像这种简单的把戏，连我都瞒不过，又怎能够骗过你爹那的眼睛？” 白夫人微微摇头，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的苦笑，话语里透着对女儿天真想法的疼惜。
“…… 父亲…… 已经知道了……” 白槿宜心头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眼满是惊惶与无措，全然没了方才的倔强与任性。
“你也莫要害怕，你父亲虽说知晓了你找人代写的事，却并无责怪你的意思。” 见女儿这般模样，白夫人赶紧出言解释。
“这怎么会？” 白槿宜老大疑惑。
在她过往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那座冷峻威严的高山，雷厉风行、铁面无私。白府上下，但凡父亲金口一开、定了章程，所有人便只能依令而行，绝无转圜余地。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此次父亲竟会对自己这个屡屡 “闯祸”、在他眼中 “不成器” 的女儿网开一面。
“怎么不会呢？” 白夫人顺势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引导。“你父亲让你抄写《女德》，看似是要罚你，其实只是想借这件事矫正你的脾性，只要日后你懂得收敛性情，不再像昨日莽撞，他便不会揪着此事问责于你。至于其他的琐碎事儿，在他心里，又哪能及得上你的成长重要呢？他平日里对你要求严苛，可那份严苛背后，亦是藏着的与母亲相同的爱，今日这番言语，你且细细思量，希望你能明白爹娘的一番苦心。‘
白槿宜怔住了，母亲眼中倒映着晨光，比任何杂书里的英雄都要明亮。她忽然明白，父亲的严苛是铠甲，母亲的温柔是软甲，而她，或许该做那柄藏在鞘里的刀，既得锋芒，亦知收放。
她胸口一热，那团积蓄已久的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娘，女儿知道错了，今后女儿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白槿宜伸出手掌，信誓旦旦的宣誓。
“自己说过的话，可要牢牢记住哟。” 听着女儿幼稚的誓言，白夫人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旋即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你快快坐好，待我为你梳好头发，咱们再一同去给你父亲请安。”
“那我要个蝴蝶髻！” 白槿宜欢欢喜喜，闻言赶紧端正身子。
“依你便是。” 白夫人应了一声，拿起了梳妆台上的梳子，开始为女儿精心梳妆。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母女二人身上，一幅温馨美好的画面，就在这悠悠晨韵中，缓缓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