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父亲回忆行宫建设,冷月悄悄地从背后取出酒袋,偷偷地喝了一小口酒。
“隔断红梁之间是一块呈弧形的佤珥夜光石窗,细数下来足有百余块,分别呈现着以蓝色、紫色、绿色、橙色等不同主色调,透明程度虽然不高,但绚丽多彩无以复加。”
“那么,夜光石在秋阳下反射的光芒下,一定是万紫千红、流光溢彩、色泽多变、美仑美奂了。”冷月说完,又偷偷喝了一口。
“穹顶顶端是一块天域黑石,由精巧工匠雕刻成展翅高飞的巨鹰,两只眼睛由珍珠镶嵌,俯视山中美景。穹顶边缘与殿墙四角相接之处向前探出一丈,形成了翘起的飞檐,檐上立着黑龙、人面玉虎、紫麒麟、白饕餮、神鲲、异灵兽和七子同体的雕塑。栩栩如生的雕塑昂首挺立,在淡淡的秋雾之中,飘飘欲仙,仿佛随时能够跃然而起,落在人们的脚边。”
“真棒啊!爹好像在大殿墙壁上作过画,是吧!”
“嗯。大殿的墙壁由花岗岩堆砌而成,高度超过八丈,墙壁上分别是雕刻着银河磅礴、夏江风光、苍岭巍峨和天域雪山的壁画。壁画由数百位来自亚夏大陆的能工巧匠,耗时数月的时间雕刻而成,其用料与匠心是无与伦比的。从尘服大陆来的匠人纳达尔,就因为过于痴迷雕刻,在勾勒壁画细节时,突然离世。”
“纳达尔是天匠七刀客之一?”
“是啊!纳达尔死后不久,穆雷刀客也死了。”
“真是可惜两位了。”
“所以说,一位立于权力巅峰之主的欲望,既可以成就一个伟大而辉煌的时代,也可以最终葬送一个鼎盛帝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四幅巨大的壁画就是啼血之作,其目的就是为了迎合一代伟主昭皇的喜好。”
“月儿明白,异人堂必须扶持一位真正为亚夏族着想的变天者。爹,你看那行宫外站着一个人。”冷月猛地伸手指向东山行宫。
“你不要再喝了。嗯,那正是朵姬。”
他们说的人,的确正是朵姬。
朵姬穿着一身纯白色的丝质素衣,白色的丝带束在腰间。黑色柔顺的长发在头顶挽起一个大大的发髻,露出的雪白脖颈和肩膀,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芒。她整个人像一尊玉石雕像般,站在大理石平台的玉石栏杆处。
朵姬依旧是银夏帝国的第一美人,依旧拥有倾国倾城的样貌,顾盼生辉的眼眸里仍是深情的一汪泉水。
她远望东山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角落曾经那么熟悉。她与昭皇并肩而立,沐浴在峰顶淡淡的山雾中,共同分享那山间绮丽的景致。看到在林中跳跃的小鹿,他们争辩小鹿究竟是什么颜色的;谷底的溪流闪亮的光点,他们会争论是飞鱼还是水花;远处林间飘浮的白烟,他们会争论是云雾抑或炊烟。
秋已尽,冬将至,孤影一只,独望层峦。
朵姬失神地望着,粉红矫嫩的脸庞有些消瘦,未施脂粉却没丝毫减损她的天生丽质。脸上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分毫必现,仿佛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如果用力一吹就会飞向天边。她的嘴角有些干涩,没有微笑,但人们却能想象和体会到那抹笑意。那笑容曾只给一人独享,而如今随着昭皇的离世,已经再难从朵姬的脸上看到。
她在平台上已经凝视了许久,身体有些疲惫,便转回身走向大殿。
从大殿的宫门走进去,左手边的偏殿长廊向西北方向延伸,随后又转向北方的角厅。朵姬脚上的玉屐踏在大理石上,发出杳杳作响的声音,传向前方的墙壁反弹回来,如同一枚枚落地的金币脆声。
朵姬来到角厅里的大酒架前,找到一瓶朵国产的美酒,重新走回正殿。正殿里原有的陈设多被撤走,如今不知道安置在哪里,只留下西南墙壁上的巨大的美人肖像画。
画作是由昭阳第一画师向午捉笔绘就。画作创作的地点,选择在昭阳皇城里的望仙台。望仙台是皇城七大建筑群之一,立于台顶甚至可摘星辰,故而有与仙同游之说。那是朵姬第一次进入皇城,也是她最后一次进入皇城。
当时,朵姬站在望仙台上,眼睛望向自己的母国。向午用画家独有的、细腻的、敏感的视觉,配合高超绝伦的技艺,紧紧地摄住了朵姬眼神里的复杂情绪: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睛里,既有思乡之情,又有对昭阳生活的忐忑,更多的则是对陪伴昭皇未来的期待。画中的朵姬穿着华美彩服,彩服上飘飞的天鸟好像要展翅欲飞,飘裾的裙带飞扬在望仙台上,衬托出她婀娜的身姿,仿佛朵姬能从画里款款走来。
如今,画像因无人清理打扫,已经落了不少尘埃,遮盖了朵姬娇美容颜。
女人如果年华老去,会不会如同这画像一样,无人再去理会她曾经的风华绝代呢?朵姬心中叹息,默默地走向正殿中央。
正殿中央摆放着寻龙峰八角理石床,上面仍铺着厚厚的虎皮毛毯,直垂到映照人影的七彩长孔乳石阶上。毛毯之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素丝床单,给人以寒冷凄苦之感。四丈见方的八角形大床的床角,竖起了八只长臂铜手,好像八个巨人护卫似的。
原本由铜手托举起的帝国彊域图也被撤走了。此图用十几种瑞兽幼毛编织而成,是女织匠大师花容倾力所制,昭皇特别珍爱。
朵姬一只手端着银酒杯,一只手抚摸着八角理石床上的床褥,似乎仍能感觉到昭皇坐在床上休息,触碰到强健体魄拥有的温度,和他面向自己眼中流露出的柔情。她想起昭皇在行宫的最后一晚,那是他作为银夏帝国最具权力的王者,躺在这张大床上的最后一晚。
无论是多么伟大的人物,他都要经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晚,体会生命尽头的酸楚。只可惜昭皇仍是春秋盛年,朵姬始终不敢相信一代伟大帝王,身体会突然间垮了下来。
一切来的是那么让人措手不及。
多少个日夜,朵姬衣不解带地照顾昭皇,亲手喂送首席御医贡和调制的汤药。可是,昭皇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从最初偶染风寒,到最后病逝于东山行宫,前后仅仅一年多时间,这让任何人都措手不及。
送昭皇最后一程时,朵姬就坐在这座石床的边沿。
当时,朵姬穿着一身丝质素衣,黑色柔顺的长发在头顶挽起一个大大的发髻。朵姬用自己青葱般柔嫩的手,紧紧地握住昭皇的手,她能感觉昭皇的手渐渐冰冷。
她怀念着昭皇的怀抱,怀念他用手轻轻撩拨她的长发,怀念他伟岸的身躯给予她的安全感。然而昭皇的最后一晚,朵姬坐在他的身旁没有任何怀念,只是期盼着她的男人能够重新恢复活力,再次睁开双眼与她深情的对视,哪怕用她自己的生命去交换。
朵姬深知娥后对自己有深深的醋意,如果不是昭皇的宠爱极盛,她也许早如其他王国的妃子,被人暗中下了毒手。
因为心爱的男人走了,自己的心也就死了,生命又有何意义呢?对于女人而言,爱往往比生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