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奶奶的胃口不太好,也忘记鸡鸭公畜没有吃食了,那些捡来的瓶子堆在角落快要像一座小山了,她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一大早就拿着一把蒲扇在门口的大树下乘凉。
父亲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去要钱,奶奶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依旧用蒲扇扇风,父亲很是生气,嘴里骂道:“饭也不做,只知道乘凉,一把年纪了,怎么不去挖个洞自己躺进去呢?”我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我时常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天使,那天使的心中是充满爱的,眼睛里拥有希望。那么这个世界上也会有魔鬼,而这个魔鬼正像父亲一样,酗酒,赌博,打人,一副永远都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我曾一度怀疑我是不是他的孩子,但很多时候,我的身上都有他的影子。
奶奶没有反驳他,父亲一次次的欺骗,伤害和不知悔改,早就把奶奶的心刺痛了,留下了一道道口子。见奶奶无动于衷,于是,父亲狠狠地推了奶奶的肩膀一掌,奶奶原本年迈的身子像一盘散沙一样瘫坐在地上。缓缓地提起手擦去眼泪,她这次是真的没有力气了,摊在地上哭着:“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呢?”声音渐渐嘶哑。
忽然,奶奶缓缓地低下了头,双手抱着她的脑袋,渐渐地停止了呻吟,父亲哼着小曲走开了。
今天他请了师傅来家里酿酒,心情还不错。
我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对于父亲的打人和骂人的不理智行为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上课的时候我还是喜欢看看窗外,今天内心有些空空的,就像外面看到的天空,低压压的乌云,压着呼吸难受。
下课回到家,整见屋子都充满了酒的味道,湿漉漉的。我大声呼喊:“奶奶,我回来了,奶奶......”我把书包一扔,从房间找到厨房,我以为奶奶是在小黑房里藏钱没敢发出声来,于是,我踮起脚尖一步一步地走进去,整个屋子里除了我呼喊奶奶的声音之外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也不见父亲的酒瓶子,甚至安静在家里写作业的姐姐也没有看见。
奶奶会去哪里呢?她不会也不要我了吧,那我要跟着谁?越想越饿,越想越害怕,天渐渐黑了,我不敢进家门,就搬着一个小矮凳坐在门口等,一位光着板子,穿着夏天的沙滩裤的大叔指着我说:“哎呀,这个小女孩没有人要了,她妈妈也走了,她爸爸也打她,现在连奶奶也不要她了。”说着,他拍着手哈哈大笑,我的下颚的牙齿不受我控制左右摇摆,我瞪大眼睛看他,红了双眼,泪水在打转,奶奶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背对着那个的大叔,偷偷的擦去眼泪,他把手放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带着魔鬼般的笑声扬长而去,待他离开后,我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恐惧,留下了眼泪。脑海里浮现出妈妈走时的样子,拖着掉皮的行李箱,穿着破了洞的布鞋,但是我终究没能想起她长什么模样,我躲在大门的角落里开始嚎啕大哭,大门是用木头做的,哭声可以透过门缝传到外边去,我想尽量压低自己的哭声,哭累了我又坐回凳子上,也许是哭累,也许是饿了,我竟然靠着大门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看见父亲回来了,这天不像以往一样,他没有怒气冲冲的冲进家门,也没有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他平静地朝我走来,没有说一句话,低下头想来牵我的手,我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身后,十分的不情愿,我对他的那份恐惧感从来都没有因为他是我的父亲突然想对我好而有半点改变,我害怕他再一次掐着我的脖子使我不能呼吸。
奶奶从来都没有这么晚回来过,他把奶奶藏哪里了?今晚我睡在哪里?
见我没有把手伸过去,父亲显得有些难堪,这是我比较正式的看他眼神,好像少了一份怒气多了一份柔和,但更多的是显得无助。他收回了他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小声地问了一句:“奶奶呢?”父亲没有回答我,而是背着我走回了他的房间。我起身跟在他身后,看他侧着躺在床上,像极了我考试没考好的样子。
夜里漆黑一片,我摸着黑走回了奶奶的房间,用力地关上了门,趴在床上,心想奶奶今天早上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吧,明天早上等我醒来时,她应该就回来了。
整栋房子就只有我和父亲,我害怕父亲醒来时进奶奶的房间,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掐着我的脖子,我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害怕,饥饿,担心,又冒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醒来时,我没有看见奶奶,我起来去看了父亲的房间,奇怪的是他没有呼呼大睡,空荡荡的,父亲也不见了?
我继续坐在大门口等,只见伯父伯母带着一身疲惫回家了,我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从外面走回来,好像只有从伯父身上可以获取一个关于奶奶去哪里的答案。
还没等我开口,伯父便说:“海芸,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表示过了一个晚上已经忘记了没有吃晚饭也不饿了,我问:“奶奶呢?”
伯父停顿了一下说:“奶奶,奶奶她......住院了。”
奶奶平时感冒都很少去医院,拖着拖着,感冒自然会好,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我,我不知道奶奶是生了什么病,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我接着问道:“什么病?要紧吗?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伯父没有再回答我,伯母在厨房里把锅碗瓢盆搞得噼里啪啦响,边骂道:“真是一家子竟是破事,一家老老小小,没有一个好东西。”
中午吃饭时,伯父没有吃几口,伯母也是把开水倒在饭里,我不敢上桌,伯父给我盛了一碗饭,尽管伯母炒的菜很好吃,但是我不敢伸手去夹菜,赶紧扒了几口饭,嘴巴鼓鼓的,伯母见了瞥了我一眼说:“是你爸爸没有给你饭吃吗?像个饿鬼一样。”我没有回答她,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下午的时候,伯父带我去医院见了奶奶,奶奶正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上插了很多线,带了氧气瓶,一动不动地躺着,我看见父亲坐在奶奶身边,这些天他不再咆哮,而是变得很安静很安静,他握着奶奶的手,偶尔帮奶奶擦擦汗。见我们来时,他赶紧起身叫了一句:“哥,你来了。”然后又坐下,病房里静悄悄的,忽然,他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哭着:“我真没用!”,“额娘,我对不起你。”“我错了。”只是奶奶一句也没有听见。
父亲把下午医生说的话告诉了伯父:“娘的脑袋里爆了一根毛细血管,现在还在危险期,每天治疗的费用咱家怎么拿的出来啊,如果一个星期没有醒来的话,可能......”说着,他的眼泪又哗啦啦地往下流,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
“可能什么?你接着说啊。”伯父焦急地看着他说。
“可能以后都不会醒......”父亲握着奶奶的手,趴在被子上哭了起来。
我很想用小手拍拍他的背,但是我又把手缩了回来。
那个离我最亲近的人,我却害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