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从王浩的回忆录中,不难发现,尽管他很节制,但绝非一尘不染。
这与陈晓明日常的感觉差不多。王浩的办公室成天出来进去的人川流不息,有时王浩还追出来老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送礼的。但类似这些“猫腻”,陈晓明从来不问,王浩也从来不说。再好的朋友,就是父子、兄弟之间也应该保留私密的空间。
但王浩在许多次会上都强调廉洁。有一次脱稿讲:“当了局长,就是个科级干部,说难听点,手纸都不用自己拿钱买,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回忆录中显示,王浩一到中秋节、春节,家里确是就铁门栓,但他是“抓大放小”。他为什么这样?在回忆录中有一段自白:“一般的局委送个万儿八千的,不顶什么用,还落得个不廉洁的名声。但也得和光同尘。如果确实像明朝的海瑞一样,就会骂皇帝“嘉靖这家家净也,”骂百官“满朝皆妇人也,”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就融合不到官场里,就把大多干部至于自己的对立面。据记载,海瑞到江南做官,当地的衙门中人纷纷辞职远走他乡,而海瑞廉则廉矣,却一事无成。作为一把手,政绩应该放在第一位。”陈晓明觉得王浩的剖析不无道理,但自身的贪欲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就像王浩羡慕下县工作的副县长一样。
王浩的回忆录很写实。他受贿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得到实惠的大企业。如广东的外商给自己购置的别墅;蒯经理的电动自行车组装厂,王浩先后动用县财政资金近3000万予以扶持。蒯经理投桃报李,先后送给王浩300万元以上。台湾的屈老先生没有送过钱,但也入乡随俗,每年都回长野请王浩等领导到省城的大饭店吃一顿饭,连烟带酒就在3万元以上,有次,暗地送给王浩一块价值5万多元的LWC世界名表。陈晓明名表的事不知道,但每次吃饭都参加了。
但王浩不是是钱就收。县化肥厂的被双规的年轻经理曾经把一张10万元的卡塞到王浩手里,王浩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和县长的关系,追出办公室,更是塞了回去。经理被调查时,很多人私下不光怀疑县长,也怀疑王浩,但王浩心理很坦然。还有那位抠门的熊经理,一次非把一箱“茅台”放王浩车的后备箱。王浩让司机又送回厂里。
二是一些大的局委和乡镇的正副职。如财政局,每到节日,总是准备几十万元供王浩送礼,送不完的王浩也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乡镇的书记乡长进不到家,一般都在办公室等,借口汇报工作,丢下钱或卡就走。王浩有时想还回去,但多了就分不清谁的了。
三是调整干部收的钱。这时候,决定人的命运的时候,王浩不收也挡不住人送,且送的钱比过节慰问多得多。总计有几百万之多。但调整不如意的,王浩一般都退回去,就像刘猛的30万。尽管这样,还是因此翻车。
回忆录中,王浩写到,自己专门有一个保险箱,自己的钱自己单独存放,韩红红基本不清楚具体有多少钱。让韩红红保管她就是不接,平时家用和孩子上学的费用都用自己的工资,但有时王浩主动给个几万元也接着。
被抄家时,韩红红也想到了王浩的存款,可存了几个地方还是被发现,基本上被一扫而光。好在韩红红的淡漠性格不在乎:“没了就没了吧,反正大都来路不正,本来就不该有。”
王浩具体收了多少钱,回忆录没有实数,但陈晓明估算一下,不会低于收到的别墅的价值。
王浩收钱也送钱,但从心底里是厌恶的。回忆录中有这么一段,照录如下:
“那年到北京跑项目,就送了钱。去那个鸡巴部长家,开始送的精致的猪大腿,长野的猪是纯天然养殖的,乌克兰品种,很有名气。结果,刚下到楼底,就听见垃圾道里扑通一声,人家把猪大腿扔了。不送钱行吗?那项目什么时候才能批下来。”他经常对上面的这种现象“深恶痛绝”:“有次去省里一个部门要款,请两个处长吃了一顿饭,花了两万多元。喝酒非喝茅台。鸡巴,我都喝不上几回。”反正出去办事,离了钱寸步难行。”
王浩特别提到竞争副市长花钱:“那钱花的海了。没想到一张推荐票炒到了5000元,财政局长给筹措了百十万,根本不够,又从自己家拿了200多万。买票、吃饭请客等一套下来,花惨了。具体多少记不清楚了。”
王浩写到这里,陈晓明发现,有几页稿纸涂改的乱七八糟,基本看不清内容。陈晓明估计,是给领导送钱的事。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此“三讳”据说是孔夫子编纂的《春秋》的原则。陈晓明非常理解王浩的做法。每年过节都应该去“慰问”一下主要领导,当然就不能万儿八千了。王浩在回忆录中提到,为了竞争副市长,一次就给了省里一个负责考核的小领导10万元,那省市的大领导呢?王浩可能写了,但思考再三,又涂改了。王浩应该十分清楚,官场中有些秘密就该永远是秘密。
物质上的满足外,王浩觉得当官最大的好处是荣耀感和满足感。王浩写到:“过去的皇帝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了县长、县委书记,一县百万之众,几百名干部就是自己的臣民。看到干部们毕恭毕敬地汇报工作,诚惶诚恐地解释失误,一种高高在上的荣耀感、自豪感就油然而生。”
陈晓明清楚,加上“独裁”,王浩的荣耀感更加突出。虽然有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班子领导,基本的政治制度还人民代表大会制,其实就是一把手说了算,王浩从当县长就开始说了算,说是提倡民主,征求意见,但大都是走走形式,没有谁和县长、县委书记对着干。“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说是这样说,但没有喜欢“谔谔之士”,对着干的结果不是被调离,就是原地不提拔,那位喝多酒砸了县委书记车的县委副书记就是鲜明的例子。在长野,陈晓明不用说了,亲密战友自然紧跟,但也很少有干部和书记对着干。退休的县人大主任喝多酒,私下批评了王浩几句,王浩知道了,还是不罢休。人大主任的儿子该提拔了,群众推荐、民主考核都不错,但王浩一声令下,就是没有提拔,直到王浩出事,还是副科级干部。据说,儿子埋怨父亲:“您都退休了,说话也不管用了,还多那嘴干啥?”王浩听说了,私下对陈晓明说:“别说退休了,人大主任在位也不起多大作用,说白了,就是个摆设。”但在公开场合,王浩还是十分强调人大的作用。反正,说假话、官话在官场已经蔚然成风。
所以,在回忆录中,王浩有一种在天堂的感觉。他写到:“这种感觉是其他行业很难有的。你就是做生意再有钱,见了当官的还不得低三下四。你学问再高能高过官场,焚书坑儒还不是历史事实。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官本位”思想产生的最直接原因,便是因为“名利”二字。古代有个基本的阶级划分,即“士农工商”,“士”乃是毫无疑问的排在第一位的。”
回忆录给了陈晓明对王浩的重新认识,王浩虽然远远不是个廉吏,但还是做了很多实事。王浩接任县长时,长野在全省的排名在后十位,王浩出事时,排名已经排在了中游。虽然不能归功于王浩一个人,但王浩确实功不可没,理所当然是头功。
特别让陈晓明和大家佩服的是,王浩不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