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周。
整整两周的一无进展。
看着手中报纸的心情,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畅快。
至多只是一种掩饰吧。
源家警督脸上满是无奈。
无论是那起被媒体冠以“严厉谴责警方的无能”“公众的记忆不会被忘记”的爆炸案。
还是眼下接连发生在医院的两起谋杀。
都没有一丁点线索。
那名病人的死,就和张冯的被杀一起成了个谜。
张冯被杀的十一点半左右,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医生有空。
就连有可能涉险翻越过去的厕所,在那段时间内都无人经过。
“即使在十二点左右,有源家医生经过的踪影…”
“经过这么长时间,按照惯常的医学技术,也必死无疑了。”
人在死后,体温并不会迅速消失。
甚至身体的部分还会抽搐,做出诡异的条件反射。
但在达到某个‘限度’后…便会被定义为通常意义上的“必死无疑”。
“反正是没救了啦!差不多就在十一点半的时候。”
法医很认真地进行了观察,并取出化验样本,信誓旦旦对源家说。
他很年轻,却毕业于天京医科大学,是当代学界泰斗的门徒。
“你这么确定?”源家表示不甘心。
“当然啦,差不多就是十一点半,最多快十二点的时候…病人应该就已经没有意识了。”
“就算有剩下的几秒,也只是等死而已。”
“啧。”
当着他的面,源家郁闷的啧了一声。
那年轻人没多在意,只是把手叠在脑后,小白了源家一眼。
随后说道:
“——不过,这也只是‘常规情况’而已。”
“什么意思?”源家狐疑。
“就是说,让大部分医生和法医来,大概患者在那时都必死无疑了。”
“但如果出现了什么‘奇迹’,或存在超乎想象的手术的可能的话…”
“情况就不一样了,不是么?”
源家听明白了。
不要说站在眼前的医学生。
就连对医术知之甚少的他,都知道那个活着的传奇。
那个仿佛能战胜一切病魔。
被自己审讯过,甚至眼下就待在附近办公室里的…
源家医师。
以一个人超越时代,的确在很多时候都属于天方夜谭。
但只要细数人类的历史。
牛顿,瓦特,达尔文,爱迪生,富兰克林,爱因斯坦…
大凡动摇人类历史的那些瞬间。
并不是在各国都会同时爆发的神话。
而更近于一种‘传染病’。
诞生于某个光辉的‘起点’。
源家担任研究生导师和规培导师这么多年,并没有藏拙。
然而,要学会他那种精细到超乎机械的冷静。
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冰冷到窒息。
哪怕病人血管爆了,也能平静地接受一切结果的决心。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的。
——我还有妻子和孩子。
——我才在这项事业上起步,就算失败,这场手术也不能败的这么惨…
——想要升职加薪,而不是据此留下丑闻。
——既然这家伙的家属那么不讲道理,那我还那么努力干什么?
……
总之。
来自家庭乃至个人私欲的羁绊。
会在遇到危急情况时,带来一种惊人的黑暗与恐惧。
在那个闪着“手术中”的白色房间内,没有人知道会真实发生的是什么。
哪怕就是站在旁边的人,作为帮手的助理和护士。
也不会明白,比她们看的更远的主刀医生,心里经历着怎样的选择。
就算背诵过希波克拉底誓言。
就算自己年轻时,也曾以生命起誓,要为正义和人的尊严奋斗终生。
在现实的压力面前。
在患者、媒体和医闹家属们的丑恶面前。
…人会动摇。
就像撞到人后,会想着‘干脆碾死这家伙算了’的司机那样。
并非是拒绝承担风险。
而恰恰是因为觉得要承受风险。
那么,不如就干脆一点。
选择相对受苛责较少的那一种好了。
不只是医生。
大多数人。
都因为在这种足以改变命运的选择前动摇。
所以失去、错过了有可能改变一生的机会。
到死前都念念不忘,甚至感到悔恨与惋惜。
的确。
并非每个人都想名垂青史。
但假使,只是让自己换一种活法。
学到不同的专业。
改掉那个黑暗的过去,而选择去做自己更喜欢的事的话…
一切就会很不同了吧。
归于平凡,是现实的选择,却也代表了折翼之后的悲伤。
——只是平平凡凡就好。
平凡的上班。
领死工资。
用另一种方式,干干脆脆地升职就行了。
人们在面无表情地,安溺于现实生活的同时。
又有谁能看到他们深夜独处时,静静思考后的泪水呢?
而就是这样一种心态上的逆转。
一种在面对深渊时,是后退、恐惧还是跃下的差别。
铸就了“人”和“神”的分野。
并日益广远。
最终构成了甚至能超越阶级的,人的精神宝座之间的级数划分。
——而他。
就是超越了这些属于人的污垢,才屹立于世界绝巅的啊。
想到源家医生当时低语“自己不会是凶手”的笑容,源家就感到不寒而栗。
可同时,法医的话又让他有了点新的想法。
“对了…”
还想问点什么。
可手顺着视线缓缓抬高之时。
源家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叹了口气。
但那种纠缠不清的猜想。
却仍在脑中不断缠绕,直至形成一个绒球。
源家想到的是——
的确。
无论从何种意义而言,源家都不可能带给死者致命伤。
伤口的痕迹是不会说谎的。
死者被捅的时间应该就是十一点半左右。
可是…
另一个奇妙的场景,却摇曳在源家眼前。
那就是当死者死去的时候。
其实只有一墙之隔。
那个在世界上,唯一有可能救他的人,其实就在旁边啊。
源家医师会不会就站在小便池前呢?
哼着小曲,看着手机里的新闻。
笑笑。
然后如他所说的,摸出纸,进入了隔间。
医院里,彼此房间之间的隔音很好。
所以他当然听不到临死者绝望的呼声。
——可同样的…
——要是这样一个人撒谎,我们警察真是一点证据也没有。
源家不禁又想起说完那句话后,源家医师笑着转过身的背影。
那背挺的很直。
也许是因为天黑吧。
除却白大褂以外的一切,都落在了黑暗里,并越来越深。
那时的源家突然想。
——天呐。
这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