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此为止吧。”
源家吹出一口气，默默吸着烟。
关于那起案子，他不想再谈论更多了。
哪怕对方也许曾试图杀死自己。
但就他的判断，那并不是个多坏的人呐。
自己…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没有办法。
想尽一切办法，荡除更多与之相似的罪恶。
直至最终将潜伏在静江市里的黑帮一网打尽。
或许才是自己祭奠亡灵的方法吧。
源家捏紧了拳头，希望在有生之年完成它。
以自己这颗被世故和利益牵扯住的。
支离破碎的仁心啊。
全身因久坐的酥麻感慢慢抹去。
源家微微前倾，用力握住了塔里的手。
突如其来的“亲切”，让塔里不免惊讶。
可他的视野里，马上就出现了源家那迅速逼近的双眸。
以及宛若刀子般的话：
“塔里老兄，的确，我这次的拜访并不仅仅是叙旧。”
“作为老警察，在爆炸案重现的当下…”
“不可能不记得三十年前的那起案子吧？”
“我希望知道更多有关凶手的事情。”
源家的手指没有用力。
但在自己说出这些话后，他明显能感觉到塔里手腕的颤抖。
奇怪。
身为惩处了不知多少恶徒的老警察…
不该有这种举动吧？
他带着疑惑，但并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只是注视着塔里灰白不定的眸子，等着他自己说。
过了一会，源家叹了口气，说：
“如果是不记得了还好…但我真的不希望老兄你对我有所隐瞒。”
“你还记得我们经常在街边摊吃夜宵的日子吧？”
“迎着只有几颗星星的夜空。”
“发誓要把所有的坏人和罪恶绳之以法的大笑与大喊。”
“源家没有忘记这些，他只是想继续守住正义而已。”
“我直觉两起案子之间有所关联，所以想来你这里问一下。”
说完这些。
无论是源家还是塔里，都陷入了经久的沉默。
最后，塔里闭眼撑了撑额头，起身到旁边新接了一点热水。
也不顾烫，就和原来的茶水混在一起，一饮而下。
塔里没有直视着源家，盯着地板苦笑：
“…的确是发生过一些事情。”
“但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刚刚的猜测错了，两起案子之间无关，如今大概是模仿犯吧？”
“凶手在那天确实死了。”
源家点点头，可是‘事情’两个字却在他脑中震荡。
当时，虽然是塔里和自己一起送犯人上的庭审。
但最后的行刑阶段，自己并没有参与。
是由上级委派的塔里，以及一名随行警员共同上的山。
塔里说，在他和另一名警员架着尸体，刚准备将其带走时，就感到了异样。
“简单来说…就是太沉了？像是根本没睡醒一样。”
“怎么叫也叫不醒，后来才发现嘴里全是血。”
“好像是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源家脸色微变。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次日的报纸头条。
【穷凶极恶的“爆炸案”凶手被处死！】
内容且不说。
黑白图片上，被枪弹穿透后脑的凶手的照片，却是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如果凶手提前被杀…
也就是说那是假的？
混乱的思绪在头脑里乱窜。
然后，似乎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这是违规的吧？”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及时送医，查明死因再做决断么？”威尼克皱眉问。
“话是这么说没错…”塔里为难地低下头：
“但因为考虑是死刑犯，还是如此恶劣的死刑犯…”
“上头担心要是再送回医院，一旦走漏风声，就会造成相当不当的影响。”
“毕竟也只是本该就死的死囚嘛…”
“只要最后完成墙壁，中间经历了什么也无所谓。”
开什么玩笑！
说实在的，源家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犯人是终将死掉的人。
会在决定枪毙的当天打死，以偿还其罄竹难书的罪恶。
但是…
好像还是有什么不对。
即使说不出来。
源家还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他也抿了一口绿茶，袅袅香烟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你确定犯人是在当时死的吗？有没有可能在更早之前就死了？”
塔里确信地回答说：
“这个不会，前往刑场的路上，还有人和他说过话呢。”
“说话？”
“是啊，就是后来陪我一起押他上上刑场的那个人…嗯，是个生面孔，大概是从别的局里调来的吧。”
源家好像抓住了什么：“你听到他们当时谈话的内容了吗？”
“听到了，毕竟就在旁边嘛…”
“其实是相当正常的内容，就是陈告犯人应该忏悔，并询问是否要录音，对其妻儿传达些话之类的。”
的确很正常。
源家闭上眼睛。
但黑暗的世界里，却似有一团模糊的光在搅动。
好像能抓住什么。
他好像能看到一张脸，穿着警服，从黑暗中回过头对自己微笑。
但在此之前…
源家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沉：
“这种命令，一般的警察无法下达吧？”
“能告诉我当时是谁下的令吗？”
“以及…监督这场死刑的领导官员。”
听到这话。
塔里抿起嘴唇，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果然。
源家用牙齿咬住舌头，瞥了塔里一眼。
有自己看不到的事情，存在‘事实’的阴暗中。
他不再试图用曾经的情谊去打动塔里。
就让那些过去随风消散吧。
人是会变的。
哪怕曾有过怎样的誓言。
青年时有过怎样的理想。
或者本人都执拗地拒绝改变…
社会，情感，命运，钱。
都会轻而易举颠覆一个人的一生。
让他走到错误的道路上来。
“……”
源家沉吟了一会，继续看着塔里。
对方瑟缩着，眼睛彻底低了下去，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果然啊。
从进门时就该发现的。
塔里兄已经不一样了啊。
源家有些疲惫。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方法。
源家滑开手机，点到了微信的零钱通界面。
这么多年来。
买好了房子，车子。
没有娶亲，付出了父母婚丧嫁娶的费用。
除去银行卡里剩下的十多万。
放在微信里的三十万就是自己的全部积蓄。
很多交易并不是无法达成。
而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商品，与合适的价码。
源家将手机亮到塔里面前，静静说道：
“塔里兄，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
“我知道您很困难…这么多年来，又被赠予了多少。”
“但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而已。”
“在自己退休前，我好歹想把失去已久的激情找回来一些。”
“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消息来自你…”
“合作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做事很容易放心吧？”
“今后的我，或许对你已无利用价值，但我今天却是来还当年的恩的。”
“我源家一生无妻无子，双亲也已老去。”
“房子车子这样的东西，总算是争取到够用了。”
“所以我想了无牵挂地尝试一下…至少是付出我的一点努力，也算是赎回自己的青春吧。”
“只是…我希望只有这回你不要骗我，只要你说，我现在就可以转账。”
塔里的妻子咳嗽了一下。
源家听到塔里的嘴唇开始蠕动。
他打开了扫码付款的按键。
那几个字，也慢慢从塔里的嘴中脱出。
“…星见警察总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