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证词的内容,就相对简单了。
主要是指认嫌疑人当日的活动轨迹。
证词是由一位嫌疑人的朋友提供的。
他再三声称,请一定保守好这个秘密,不然在朋友里就做不了人了。
警方应允了证人的请求,并获得了嫌疑人源家当日的行动轨迹。
据悉,犯人在当晚十二点左右——也就是受害人遇害期间,曾借口出去买烟。
差不多过了半小时,受害人妻子发现他慌慌张张地回了家,满手是血,迅速关上了房门。
嫌疑人家里响起了持久的洗浴声,随后渐渐平息。
连续几日,嫌疑人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乃至有朋友偶然谈起那件案子,他也会嘴唇发白,在原地紧张不已。
这基本就证明他是罪犯了吧。
年轻的源家合上证词本。
哪怕真的是诱供也好,别的什么也罢。
只要能惩治真正的犯人,不就可以了吗?
幸好没有伤及无辜。
另外。
那起爆炸案也是一样。
源家几乎可以说是‘好死不死’的出现在了犯罪现场。
鬼鬼祟祟地从那一片走过,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问他也是结结巴巴的,始终不愿说出真相。
最后居然完好无损的脱身。
虽然总体上的逻辑还有些牵强。
但源家至少与第一起杀人案有关联。
惩治他,不需要任何的心理负担。
“铛。”
正想着,审讯貌似结束了。
源家被从狭小的房间里拖了出来,整个人都和虚脱了一样。
“我是无辜的…”
嗯?
源家好像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
再屏气凝神的一听,果然没错。
‘我是无辜的’。
从每个犯人口中,都能听到这样的话吧。
源家摇了摇头,微笑着跑向同事。
审问好像有了进展,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
就在犯人面前,聊笑着今晚该去吃哪里的夜宵。
……
总之,案子很快落幕了。
源家在公审现场上的疯言疯语,自然没人在意。
虽然也有一些人奇怪,他始终绝口不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爆炸案现场’的原因是什么。
但随着一切尘埃落定,以及源家本人的沉默,这种兴趣也慢慢消失了。
证据确凿,犯人将前往地狱赎罪。
但如果说非有哪里比较奇怪的话…
那就是在公审后,源家本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就好像他的那些‘控诉’从未发生过一样。
回到牢里的源家,似乎认了命。
不但不再试图伸冤,就连自己的公派律师,也拒而不见。
很快就到了行刑日。
当时的处刑方法还没那么人道。
会将死囚一律拖到偏僻的山上枪毙。
源家很幸运的,是当时的押送警员之一。
他看到源家依旧低着头,和近几日一样什么也没说。
只是向前,背着手,以双手从后铐住的姿势。
颇为悲壮地走向了行刑地点。
他在那里被捆好四肢,戴上头套。
仍旧以背对的姿势,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看不到他的脸。
枪声应时而出。
……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在当时,源家的确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就是真相’。
作为公权力中枢的警察局,践行着世上少有的正义。
然而…
好像有什么不对。
这种感觉,是源家在接近三十年仕宦生涯中,逐渐养成的。
无论是在自己局里,还是别处,貌似都出现过不少冤假错案。
屈打成招,或误认死者使人蒙受冤屈的案件。
虽然只在总数中非常不起眼,但也确确实实发生过。
当初源家死后,一度甚嚣尘上的‘爆炸魔杀人案’的确偃旗息鼓。
且达成了延绵至今的,长达三十年的‘和平’。
如果说最开始,警员们的神经还高度紧张的话。
在岁月的淘洗下,在‘和平’的熏陶中,一个潜在的心理成为了真相。
——没有错,那家伙就是凶手。
不然的话,又为什么犯人自此就没出现了呢?
尽管和刚才说的一样,缺乏一些逻辑和证据上的直接因素。
但在层层推导之下,现实证实着事实。
人们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再也不去过问此事。
我不也是一样吗?
源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自己的确忘记了源家,甚至把经办过这起案子视为一种荣耀。
这种荣耀,裹挟着拯救治安的愿望,推动着他的人生。
终而使自己逐级上爬,到了一级警督的位置。
再拼几年,甚至成为警监都有望,但是…
他还是觉得深深的不安。
向上爬的日子里,源家看到的并不是正义。
或不如说,是与之相反的东西。
钱权,“伞”,关系网,利益置换。
严格来说,是这几样东西在推着自己往上走。
让自己做过从前不愿做的事情。
变出过原来根本不会的,趋炎附势的那张脸。
“有劳您了。”
“啊,这回喝醉后开车真是疏忽了,没有您真不知道怎么办呐!”
“好兄弟,我已经在你上司那帮你美言几句!”
源家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满腔青春和正义的源家了。
岁月的熏陶,折断了自己高傲的脊梁。
却让残缺的自己越加向上,几乎要触摸到神坛的底端。
他无权苛责自己的选择,也无意抗衡这个世界。
只是。
现在忽然看到这宗案子,源家的经历让他有了一些想法。
“我是无辜的…”
三十多年前,那名犯人被架出审讯室。
经过自己身旁时的绝望低语,忽然出现在自己耳边。
源家很清楚。
公权力一旦遭到滥用,或由高层联合起来的“集中清算”。
那要偷走一个人的命运,再轻松不过了。
如今的爆炸案让他想到了过去。
而那在曾经发生的,已经死去三十多年的源家命运背后的疑点,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源家站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穿到走廊。
里面充满了青春洋溢的警员,看到他都立正站好,涨红着脸说‘警督好!’
就好像一点点阳光落在了自己心头一样。
源家笑了,真好啊。
他捏紧手中的卷宗,一个人钻到厕所里。
在释放全身压力的同时,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则已经被封锁的报道。
‘我是炸弹魔’。
时隔这么多年,同样的字眼居然再出现了。
应该不只是巧合吧?
源家按了冲水键,然后深深往肺里吸了一口气。
过去和现在,好像开始重合。
源家想。
不管于公还是于私,他都想好好再调查一下从前的那起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