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樾端着药碗进来。
其月眼皮子都未抬一下，一口喝下，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在宅邸憨喝憨睡，倒不见你长肉。”晨樾随口说了句。
“死人长不了肉。”其月随口答了句，眸子阖着。
外间下着雨，多日见着，也算摸清了其月的习性。晴时，在外。落雨时，居内。暴雨狂卷着惊雷，恍似天公发怒，雷电交加。
晨樾看的仔细，两窗大开，狂风席卷，屋内无根且微小的物什被吹动，弄出吵耳的动静，其月好似未听见，或是不在意，闭目安神。
“药你喝了许久，不见有反应，这具身体往日从未喝过类似的药，这药对你起不了作用。其月，你该说出来，好让旁人死心。”其月胡乱吃下的药，不知分量，不知先后，先祖到时，只见其月倒在地，上前探息，满地的丹药。
“我说了，你会信？”其月问。
“我信。”其月不必在此事上撒谎，她在这世间早已没了亲人，连个旧友都不剩。口中说着己身无情冷血，但她却牢牢记住一个死了百年之久的人。
月之曾是老者家族的奴役，贱籍出身，与母相依为命，是甲胄，亦是软肋，受制于人。月之机敏，被选中靠近其月，虚以委蛇，套取不死魂的秘密。
其母为质，不敢生背叛之心。月之这个名字是脱了奴籍后取的，以月为姓。天上月，看似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月之有真本事，但从两手空空的平民，走到人人敬仰的侯爷，除了本事，还要气运。
“旁人不信。”晨樾亦被人掣肘，他的处境较她更难更险。药医族式微，不复当年，想要隐居山林，不为世事，却终不得所愿。其月知道为何，有不死魂存在，炼制不死药的方士做不到独善其身。
“人愈老，疑心愈重。无人较老者更清楚己身的状况，他已是强弩之末，靠药草续命，皇帝是老迈，他却是死生之际。药医族中通草炼药之医不在少数，药医族等得起，也耗的起，但老者不可。”老者派去的人不可能探查不到原身的处境，着急上火，又无计可施之下，将人带了回来，求一个万一。
往昔其月附身之尸，父母早逝，在世间无牵无挂，死了也无人收尸。好不容易碰着一个有父有母的，却又是这么个境遇，拿捏不了一点儿。
“老者双管齐下，将原身的父母请来，又让药医族人前去为月下治疾。”身在宅邸，看的透彻，想的周到，无人在其月面前提及。
“既然被你猜中了，要不再猜一猜，是何人为月下看病？”晨樾是故意的，事关月下，他想看看其月认下的诺，有意留下的弱点，可否做到无动于衷，将月下完完全全看作一件物什。
“此事无足轻重，我不需要知道。”月下定是要完完整整，安安好好。月闻被害，为的是月下，她若出了差错，背后人便是前功尽弃。
挟恩相报，是要看人的。其月心安理得，她许下的诺，自是要做到。倘若有人搅和进来，将人杀害了，诺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待月下的恩，是给月下的，与她何干。不远不近，若有若无，不可捉摸，无可猜测，拿捏不准。
晨樾料到是如此。“是我，去的人是我。月桢以礼相待，恭敬得很。他对这个没血缘的妹妹，倒是上了心。”这话他是故意说给其月听的，其月在将军府里待不下去，其间有月桢的功劳。
“你同月氏的渊源，药医族知晓，京华世家知晓，月闻知晓，月家那两个养子或许也知晓，唯独月下不知，这又是何故，是有意而为之？”月下是最该知晓的那个人，月闻独独瞒了她。转念一想，或许不是瞒，只是来不及罢了。
“她不知晓，于我而言，不是件好事。她不信我，她理当不信我。”不死魂一事，乃京华中人相告，彼时月闻已身死，躺在棺木中。月下自小到大，接触的人不多，除却月闻，便是那两个无有血缘的哥哥。
“但她想要得到月闻被杀的真相，只能从你这儿下手。旁人不是不敢，只是没你这般不顾忌，甚么话都敢说，甚么事都敢做。”不死魂，无牵无挂，世间道千万条，其月一人独行。
参与者不会说，地位低的人不敢言，还有更多看戏的。其月倒是从未在月下面前说过谎，她的话逆耳，却无一句假话，或许她只是不屑于撒谎。
“你当真不会施怜于二人？毫无用处，是会被灭口的。”晨樾实话实说，其月定然猜的到，没必要在她面前耍心机。在他眼里，她是只千年的狐狸。
“无怜。世间可怜的人很多，怜不过来。”其月神色如常，毫无波澜。“你跟前的便是。”
晨樾知道其月说的是谁，有这样的父母，委实该怜。娘在前头喋喋不休，强势不讲理。对强夹着尾巴做人，对弱不可一世。爹看似软弱无能，不敢插言半句，实则是他在后主导。若非他的放纵不管，妇肆无忌惮，愈发变本加厉。
原主的身子如今是其月在用，她较任何人都清楚身上的痕迹，妇哪里是在其月面前狂妄放肆。
“人已死了，马后炮无用。”生老病死，医者见的更多。“你不让我看见，我不明内里，如何生怜？”晨樾的话锋一转，又拉了回来，本来说的是原主。
怜，无用。旁人的相助，不过一时，帮不了一世。弱，不知反抗，到最后，也就剩一条死路。
“她死了，还是有人想趴在她身上敲骨吸髓。”其月不明原身过往，不会过多猜测。妇为利而来，她得了想要的，总要失去甚么作为交换，这世间的好处不会让一人全占去。
死，有时是解脱。不见尽头的日子，心中没了指望，原身死在那片林中，刻下只剩下尸身有用。
要求旁人的时候，大道理一推一推的，不懂也要装懂，拾人牙慧，根本不明白其中真意，只捡拾于己有利的。
“我早已不是人了，人才会生怜。”隔墙有耳目，药医族与不死魂，世间知道长生不老药最多的存在，老者忌惮，深恐其联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