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周丕当上昭皇之后,心性突然有所转变,甚至到北靖见了泰德之妹,竟有心力排众议迎娶为妻。如果不是芮隐等人横加阻拦,也许当今帝国之后便是泰姝了。
“我知道你的心性。我虽然会娶缇谧为后,但绝不会让有金亭血脉的孩子出生,将来作为皇位继承者坐上血王座。只有你,周彰,才是我心中最佳的皇位继任人选。我必须让你没有羁绊和束缚,远离昭阳城内的纷争,磨砺意志和品行。”
“王弟虽死不能报皇兄之万一,一定不辱使命,稳定西北和西南的局势,护佑帝国和皇兄。”
当时,尚还年轻的周彰没有想到,周丕会为他考虑这么周全,也没有想到昭皇对他寄予了这么大的希望,泪水不由自主地从两颊流了下来。他单膝跪地,仰头望向自己的哥哥,感觉银夏帝国大帝无法复加的威仪。
随西伯一同镇守边塞的将士们,纷纷翻身下马,远远地跪在王国大道的两侧,黑压压的一片。落在附近树梢上的乌鸦和松雀鹰,被如此阵势惊飞起来,发出鼓噪的声音。
“但愿你能明白我的苦衷。”昭皇的话响在十几年前,亦响在当下周彰的耳边。
往事历历在目,然而斯人已逝。
这些年来,他一直驻守西京,谨尊皇兄之命,兢兢业业,脾气秉性已经改变不少。尽管周彰有多次可以返回昭阳,向皇兄述职陈情的机会,但却一次次任机会流逝。在他的心里,除了昭皇的嘱托和身上的责任,周彰已渐渐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
收到首辅大臣芮隐传书,获悉昭皇病重来日无多,周彰便抱着极大的希望,期盼昭皇能下诏调他前往昭阳,确立他的皇位继承权。
然而,辅政大臣们多次请昭皇明示,希望周丕立下继承者,周丕都没有答应与明确。
为什么?难道是我做得不够吗?周彰对于昭皇琢磨不定的态度极为不满。
帝国新君产生的方式只有两种:贵族共同推举和皇室成员继承。
西伯知道,眼下帝国之内,声望足够高的大贵族,只有项公一人。不过,项公一直表现极为低调,从不参与朝政、党争,更视权力为洪水猛兽。周彰曾经通过芮隐了解到,项公明确表示不愿坐上血王座。
如果项公不参与竞争,那么无人再有实力,以贤者身份被推举登上帝位。如此一来,继任者只会是昭皇亲族,或者是他的皇后缇谧。
缇谧身份贵胄,又有金亭王国支持,的确是自己的劲敌。然而,缇谧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没有为昭皇生下子女,而自己却有一个女儿。依照礼法,周彰有昭皇血脉传承的女儿,会为自己争夺帝位大有助力。
然而,周彰知道自己并无胜算,因为如果有辅政大臣提出动议,八大王国就可以通过投票,影响帝国皇位的归属。正是出于这一原因,周彰才冒险做出决定,控制苍陵、联络敕胡。假如芮隐协调得力,幽蓟、蛮戎与铜古也支持自己,那么帝位争夺的胜算就更大了。
血王座。周彰喃喃自语,好像陷入深深的梦幻之境。
“目的地,走马川。”
林兴的叫声唤醒了周彰。
经过休整的队伍,在月光下威风凛凛,骑士和战马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秋夜里结成淡淡的雾状。西伯微微点头,前锋部队开始出发。
通过旱蜥丘陵后,道路虽然不如王国大道一般宽广,但由于道路两旁的植被极少,只有个别深浅不一的土坑是唯一的危险。担任灰蛇战团前锋的奔蛇营,派出营内最好的两个骑手斥候,在大部队前方数里之外疾驰,观察周围状况,发现的道路边沿的大坑,然后举起旗子向大部队示警。
月光之下,疾行的军团四人四马并骑而驰。
马的佩饰,骑士的铁甲,与长戈互相碰撞,发出了金属之声,就像一支庞大乐队挥舞着木槌,敲击金钟玉器奏出了铿锵乐声一般,在苍陵大地上流泻奔涌。这乐声对于西伯而言,无疑就是当下最美妙的乐声。
西京城内有这般美妙的乐声吗?哪怕昭阳最好的歌伎馆,也无法演奏得如此让周彰如醉如痴。
女儿周薇现在做什么呢?她睡得是否香甜?是否因担心自己的安危而辗转反侧?
周彰一边奔驰,一边想念起女儿周薇。
女儿周薇喜欢军旅、作战与刀剑,这让周彰一度极为奇怪。后来,周彰慢慢地释然了。
如果我坐上了血王座,周薇就可以君临天下。也许她天生就该指点江山,统治庞大的亚夏大陆吧!周彰一边想,一边抬起头。
月亮已经升到高空,寅时就快过去,月光照耀着狂奔的灰蛇战团,像用银色的鞭子驱赶骑马的战士。
与西伯并行左右的有两人,分别是奔蛇营主将郗戟和腾蛇营主将贺町,他们与西伯差了半个身位。两个人跟随西伯多年,乃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西伯,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走马川了,我们是绕城而过交给后续的部队,还是直接拿下?”贺町一边手握缰绳疾驰,以便跟上西伯的速度,一边询问作战的指示。
“通知掌令官,前锋部队奔蛇营绕城继续前行,承担警戒和防御任务。腾蛇营作为先头部队入城,如遇抵抗格杀勿论。后续部队由蜴蛇营接应。”
“领命。”掌令官就在不远处,听到命令之后,快马加鞭奔向前锋部队。
半个时辰之后,一路狂奔的灰蛇战团前锋,已经快赶到走马川的城墙下。
远远望去,走马川简直不能用城来称呼,确切地说就是用大石头胡乱堆叠而成的堡垒,在苍茫的苍陵丘陵大地上,显得歪歪扭扭。所谓的城门是两扇大木栅栏,关好的栅栏门用两根粗壮的大圆木顶住,石头垒起的三丈高墙外既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应对骑兵的陷阱和地埋尖桩。高墙上竖着苍陵的奔马战旗,却没有一个守城士兵的身影。
奔蛇营的一千名骑士快速飞奔,在抵达城门五个骑程的时候,分成两翼绕过走马川。腾蛇营安排了两名骑士加速向前,在抵达木栅栏城门的时候下了马,翻跃城门将两根顶在门后的粗木头推倒,然后将城门打开。
腾蛇营的骑士一拥而入,按照出兵前掌握的走马川城防图标识,迅速占领了武器库、马厩和粮仓。
西伯进入走马川时,零星的抵抗已经结束。守城军只有三百多名士兵,均穿着破旧兽皮军衣,虽然身体强壮彪悍,无奈没有武器和后援,面对强悍的灰蛇战团,只能老老实实地聚拢在营房外等待。
守城将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色灰土土的,脑门上有一个大痦子。他被骑士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此刻套着被俘士兵递给他的兽皮大衣,正站在营门的一侧。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西伯,望着眼前耷拉着脑袋的将官,和他身后被俘的几百名士兵,又抬起头看看一眼望得到边的这座石城,不由地心生感慨。贺町招招手,把守城的将官叫到西伯的马前。
“走马川的防守就是营地里这些人吗?你们事先一点没有接到防御的通知吗?”将官摇摇头。
西伯微微点点头,贺町便让腾蛇营副将带走被俘的将官,到附近的营房内继续问询,统计走马川的人口、户籍和备用装备的情况。
后续的三营骑士已经陆续涌入城中,平日寂寥无人的小城一下子热闹起来。在腾蛇营的引导下,各营的骑士有秩序地被安排到驻地,由被俘的守城士兵照顾奔驰了一夜的战马。营房里的大厨房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从库房里抬出来的干粮、干肉和蔬菜,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准备交给辎重营。
小城里的居民已被人喊马嘶声惊起,但只是推开院门和窗门探头探脑,只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走上街头。
淡淡的晨雾散去之后,走马川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有些小店铺打开了门,准备继续做生意。看着部队已被安顿好,西伯才在掌令官的陪同下,走进营房里最大的一间屋子。周彰吃着新蒸的馒头,挟着热干肉和炒洋葱,继续思索如何能令望海声援自己。
过了不久,贺町走进来汇报清点统计的情况。西伯一边吃着,一边心里盘算,走马川的储备辎重虽不多,但也够灰蛇战团五千人几日供给,可见单梁曾叮嘱过守将小心城防,多准备些守备物资。
正在思考下一步行军打算的时候,负责书信往来通报的刺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封短信。西伯没有抬头,刺童便打开信汇报。
“第一封是从西京转发过来的:敬告西伯谨慎用兵,芮隐。”西伯的嘴角隐隐有一丝冷笑。
“另一封是通报:金亭王北上赴祭,灭凌过江,于江北屠城。”
“金亭王安然无恙?”
“是。”
西伯抬起头仰望穹空,眼睛里的深意让人无法猜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