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首领话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白脸护卫给打断了。
只见这护卫白净的一张脸,个子也不算高,倒是心眼长了不老少。
扯了扯护卫首领的衣袖,凑近了小声告诫:
“哥哥,可不敢乱说呀。这大人可是告诫过了,万不敢出去说那小姐已经被害的事。不然,这要是让凌国那帮接亲的人知道,那还了得?别说这城主府,怕是咱们整个临州城都要跟着遭殃了呀。”
“哎呀……”
说着,连忙一捂嘴,护卫首领赶忙四下瞄了瞄,见园中没有第三个人,这才放下心来。
“说起这宋小姐,听说咱们大人按照约定,还是送了个‘小姐’去了?”
白面护卫悄悄问着护卫首领,一边问着,一边跟着护卫首领向外走去。
“听说是找了个府里伺候的丫鬟,当小姐给送走了。只是可气,若不是那玉将军过来搅局,咱们小姐好端端的嫁去凌国,哪能遭上这等祸事。”
正说着,护卫首领不禁气愤不已,连连咒骂那玉将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城主府后院的秘密花园,刘嬷嬷弓着身子,端来一碗花枣羹,恭敬地迈进了花园的月亮门。
“哗啦——”
一阵碗碟落地的声响隔着盘满枯败植物的影壁墙传来。
只见宋城主垂着手,衣袖一挥,身边鞠着礼端着托盘的小丫鬟一声不吭,任由托盘上的茶碗全都摔在了地上。
刘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对着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识趣地弓着身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宋城主并非一个人独自站在这里。
在他身前,是一座新土堆起来的新坟,坟前供桌香炉,糕点瓜果一应俱全。
供桌上,最中间摆着的木质牌位,端端正正书写着一排字:
“爱女宋氏芳宜之墓。”
坟前还有一人,正跪在那里,以头抢地。
面向着地面的那张脸上,从左脸的眉骨直直向下,一直延伸到嘴角的一道长长的伤疤,骇人地刻在脸上,已经结了痂。
这人正是那刺死宋芳宜的护卫首领。
刘嬷嬷不言不语,悄悄走近那座新坟的供桌,低低叹息一声。
“你又来做什么?”
身后一声厉喝自城主宋榷口中吐出。
刘嬷嬷抬起手,用衣袖按了按眼角,回过身来对着城主行礼,带着哭腔小声回答道:
“奴婢刚刚去厨下,做了一碗小姐最爱吃的花枣羹,趁热给小姐送了来……”
宋榷绷得紧紧的老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对着刘嬷嬷摆了摆。
“难得宜儿还有你这样时刻为她牵挂的乳母。”
吸了吸鼻子,宋城主稳了稳心神,眼睛撇向了那坟前跪着的原护卫首领。
宋芳宜身死的消息,被压得死死的,并未传出一丝风声。
就连这宋芳宜的坟墓也是被宋榷秘密地安置在了城主府后院的花园里,而不是山上的坟地。
毕竟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无从中止了。
否则,这城主府,这西地临州城,这越国,怕是都将不保。
宋榷歪着头考虑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阴沉滴看向了刘嬷嬷,朗声问道:
“交代给你的事,可办好了?”
刘嬷嬷精神一震,不敢再有一丝怠慢,对着宋城主深深鞠礼,恭敬地回答道:
“回大人。按照您的吩咐,那个压在地牢的女贼已经代替小姐送去凌国了。估摸着时间,应该已经出了临州城的范围。”
宋城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开口询问道:
“原来宜儿身边伺候的人,可都打点妥当了?”
刘嬷嬷点头,不敢含糊地回答道:
“应您的吩咐,已经给那姑娘喂了足量的药物,进入凌国境内之前这一路上都不会醒来。那姑娘乃是一介女贼,最是看中金钱富贵。想来送她去凌国太子府上过好日子,她也不甚拒绝。她身边的丫鬟也已经换了从未见过小姐真正长相的一批。您大可放心便是。”
宋城主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刘嬷嬷下去。
刘嬷嬷安静地鞠着礼,离开。
宋城主迈步走近坟前跪着的男子,阴冷冰寒的目光直直落在他弓成虾米的背上。
地上跪着的原护卫首领,年纪在二十岁左右。
是十五年前的冬天,宋榷在北边荒原的狼狐口中救下的他。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厚雪,快过年了,宋城主带着一众护卫出城打猎。
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宋城主跟随着受伤幼狼的踪迹,一路追到了狼狐的一个巢穴。
风雪之中,他听到了隐隐的孩啼传来。
那是幼童的呼喊,被风雪撕扯得若隐若现。
寻声而至,眼见一只巨大的成年狼狐正要撕咬这身下的幼童。
再没多想,搭弓射箭。
一箭,两箭。
正中了那狼狐兽的双眼,在狼狐兽盲乱的嘶鸣声中,孩童得以被救。
孩童本姓姜,又因冬猎救回的他,所以为他更名,单字一个“猎”。
从此便被他带回府中,潜心将养。
终于成为了自己最为得意的护卫首领。
在城主府外院长大的他,对宜儿谦让恭谨,爱护有加。
若说是他害了宜儿,宋榷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而且按照当时的契约,他已经守信地将“宜儿”送去了凌国,那么凌国必然会信守承诺,不再发兵临州城,一直担心的家国大患此时倒是可以松口气了。
那么,玉子城。
想到这个人,宋榷紧紧攥上了拳头。
玉子城,就是他玉子城。
按照原本的计划,宜儿的马车出城之后临近天黑便会就近宿在临州城八十里外山谷中的一家小客栈,在那里已经布局好了替换宜儿的人马。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玉子城竟然抢亲。
玉子城的抢亲,竟然害死了宜儿。
“姜猎,跪够了,就开始行动吧。”
宋榷收回目光,背着手,转身走出了花园的月亮门。
姜猎在宋城主离开之后,缓缓坐直了身体,看着面前供桌上的牌位,和那三株幽幽袅袅向上盘绕的香火。
回过头来,犀利的目光隐隐泛着寒光。
玉子城。
……
贺州城外驻扎的凌军大营,主将独孤寒一人全副武装地带着盔甲坐镇军中。
一封封的军报,如同雪片一般从西边飞来,沉沉地堆积在他的案几上。
上面不约而同地记录了凌国边地,东南方的涅岭,东方的渠水和东北的蟠镇。
三个粮仓不同程度被人骚扰,纷纷请求增援的各种消息。
独孤寒抬手捏了捏额头,气愤地叹息一声:
“这肯定是越国那群戍边军干的好事!”
再翻开今日新来的军报。
第一条,算是个好消息。
太子殿下亲自把临州城附近的兵力调集了过来,并下达指示,务必全力拿下贺州城。
第二条,却让人眉头一皱。
被凌军死死骚扰监控着的越国戍边军大营,今日早上,突然人去营空。
营中的所有将士在一夜之间,全都离奇失踪了,只剩下一座空营。
看到这里,独孤寒勃然大怒。
抬手一挥,军令下达,对着面前的贺州城又是一场猛烈的进攻。
……
贺州城。
千年风沙,落日溶金的古代城墙之外,万千敌军兵压城下。
所谓夜小四与独孤寒约定的三天时间,并未如预料般宁静。
几经恶战,中城被攻陷,守城战士死伤殆尽,从开始的三万人,到现在的几千人。
而堪堪一道内城的身后,便只余一城老弱妇孺。
守城告急!
兵马告急!
粮草告急!
明日日落之前,援兵不到,则,城危矣。
城主老将,年旬六十,亲自披挂上阵,拼死抵抗。
捋着花白的须发,看着轰然倒塌的中城城墙,老泪纵横。
身旁,身中数箭的小战士,一手挥剑,猛地插进身下的城楼上,再次用残破的身体支撑起破损的战旗,嘶哑地吼道:
“夜参将!城不能破!不能破啊!”
夜小四一身青色软甲,早已衣襟染血。
身边的刚刚被包扎好的一个浑身是伤的守城士兵,又站起身来。
抬头,夜小四的目光跨过高高的内城城墙,望向了遥远的苍白天际。
玉子城,守城将士你不管,一城百姓你不管,你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吗?
一城人,都在枯坐,弹尽粮绝,你若再不到,我们便只能等着城破了。
……
迷雾。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他一个人牵着一匹黄鬃马,孤独地走在路上。
脚下的路上,铺着细细的沙土,像是一条官道。
四周弥漫着翻滚不息的白色雾气,看不见四周的环境,但能听到,那由远而近的声声鸟鸣。
突然,身边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似是于天际直贯入耳,一侧头,恍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一张木质的小方桌旁。
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碗金黄色的清透茶水。
“哎,有话好说啊。你可别别对我动武,你看我身后这个了吗?昨晚就对我动粗,今早死了。你小心啊,我可不是好……”
他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坐在他面前的女子面色通红,噘着嘴,翘着一双狐狸般的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