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陵地广人稀,建国之后仍面临夷、蕃、狄和党威胁,与西京也有一大段相连接的边境。为了保卫王都,苍陵王在粮米主产区疆域,修筑了苍城、响溪和茂陵三座大城,控制王国大道的要冲。丘陵地带行军极难,函陵与西京距离又很远,故而苍陵只建了几座小石城。
李冥、攀史和项荡分别是南疆三大城城主,各自统率一支守军,战斗力虽然远不如灰蛇战团,甚至比不上西京守军,但周彰却不能不重视。
不过,苍陵军中不乏懂得用兵之人,大督单梁与寒川秦简便是其中之一。单梁擅长用兵,治军不俗,还招募一些游牧流民,试图练成一支强军。无奈他被人排挤,在苍陵很难施展。
秦简则出身于小贵族。他早年参军与伍,因作战勇敢善于谋断,逐渐成为一名将领,并在同烈马、响马等部落作战中,抢夺了烈马河东的土地,立下了赫赫战功。正因如此,单梁力荐苍陵王,封秦简为寒川城主,阻挡烈马等部落东进。
虽然单梁和秦简有领兵之能,但对于西京灰蛇战团而言,西伯自信自己的精锐战斗力,苍陵没有军队能够敌挡。
当然,他没有必要沿王国大道北上,毕竟攻占城池浪费时间,而与敕胡王国相比,西京离苍陵都城还是太远了,周彰希望赶在敕胡王铁铎前到达函陵。
解决完苍陵王国,我还有更大的难题要解决。周彰一边轻轻咳,一边暗自想道。
“西伯,我派出的人有了回信。”林兴压低了声音对周彰说道。
“结果如何?”
“箴言堂与预言堂众口一词,都说民间流传的预言与他们无关。”
“这怎么可能?北靖一直默默无闻,泰德也无心权谋,岂会一下子被传为北方王者呢?”
“也许是泰德自己散布呢?”
“泰德?你的意思是说,泰德散布消息,想要试探各方的反应?”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西伯,如果皇位争夺到了关键时刻,北靖镇守的支持会有重要的作用。”
“泰德想用支持换得北靖自立,使他自己成就王者霸业?”
“谁不想在乱世中浑水摸鱼呢?”
“你不了解泰德这个人。”
“人终归是会变的。”林兴的眼睛望着周彰,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通知部队星夜兼程,明天一早,我要站在走马川城下。”周彰声音沙哑,就像军刀在磨刀石反复磨擦。
林兴重新打马跑下小山丘,到军队的后方吩咐交待去了。
天地会变,人心亦会变。
看着林兴远去的背影,周彰突然之间觉得很悲哀。
西伯抓着马缰绳提了提,用马靴上的银马刺夹紧马肚,向坡下疾驰而去。五位蛇营主将抖开缰绳,一起跟随周彰跑下了土丘。
下山的坡路上扬起了更多的烟尘。
在路过一处丘陵山坳弯里的小山村时,一个满脸灰尘的村民站在村口,弯曲着身体立于羊肠村路一旁,手牵着两头骨瘦如柴的山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被风沙吹拂多年,皲裂的黄脸膛像一只龟背,眼角低垂,显出顺从的样子,头上的包巾被风吹得快要脱落,却还在不屈不挠地坚持。
西伯驱马从村民的身边奔过,与他的眼睛对视一下,村民往后闪躲着退了一步,将耷拉到地上的破麻绳攥紧。他不担心自己的命,倒担心自己的羊呢。西伯一边想着,一边回过头继续向前。
迎面吹来的风,将周彰的灰黑斗篷掀起来,身影在风沙里渐渐隐没不见。
旱蜥丘陵在蚯蚓丘陵的西北方,地势更高,植被更少,村庄更是少见。两大丘陵西边是绵延千里的茂山,越过茂山后便是大雁湖。大雁湖虽不及青冥湖大,但水域面积亦有数百里,只因地势较低,故而难以灌溉茂陵、响溪和苍城东境土地。
周彰虽未亲至苍陵各地,但他对该国地理了如指掌。
烈马河自雪山南麗奔流,成为苍陵与天域高原界河,水流湍急其势颇威,如果不能因势利导,极易发生大的水患。可是,如果在烈马河上游筑坝,便可驯服狂浪大河,使其为苍陵所用,灌溉西境土地,增加可开垦的田地。若再有水利名匠指导,注入青冥湖和雪湖的烈马河,亦可继续向东引渠,丰腴函陵高原的西疆劣土,再为苍陵增添万亩良田。
在周彰的计划之中,苍陵早晚将归于自己,只是眼下暂由莫氏为王而已。对于如何治理苍陵,周彰早已做过全盘考虑,除了西疆之外,如何擅用改造两大丘陵,使之成为能够耕种的良地,他也曾大费脑筋思索。
西伯做过设想,开掘茂山中的峡谷,利用地势引大雁湖水东流,汇集茂山溪流引入丘陵,再迁徙大量无田农夫,经历多年辛勤开垦,必可改变此地风貌。
西伯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灰蛇战团已奔了数里,离过丘陵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朔风已经稍稍减弱了威力,加上丘陵山坡较为陡立,风势就更小了一些。路边的枯草原本已经衰败,被战马的铁蹄踩踏之后,全都倒伏在路边。
这片更加广阔的丘陵地人烟极少,天空中飞着的苍鹰,跟随着战团行进的路线俯身盘旋。它希望能有不错的运气,捉到掉队的羸弱的马或者人,填充咕咕叫的肚腹。
天色更加昏暗,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西伯的脑门上渗出了汗珠,久坐的臀部酸痛麻木,腰身也有些疼痛,插在铁质绳状马镫里的脚掌,像踩在蓬松的棉絮之上。连续几日的急行军,已让西伯身体吃不消。
自己不再是年轻的小伙子了。周彰无奈而凄凉地想道。
年轻多么好啊!拥有无限可能,存在无限机会。周彰不由得叹了口气。
“西伯,不如我们找处背风的丘坳稍做休整吧,我担心就算骑士们受得了,战马也吃不消啊。”奔蛇营的主将郗戟策马来到西伯的身旁,相差了大约半个身位。
“你再担心我的身体吗?”
“毕竟西伯不希望看到一支疲惫之师,出现在走马川的城下吧!”郗戟继续劝说道。
“好吧,让掌令官通知前锋,找一处背风地原地休整,补充体能,做好警戒,一个时辰以后再出发。”
前锋的马队速度慢慢降了下来,整支队伍也相应地减缓了脚步。
在太阳完全落山前,西伯已经坐在软铺垫上。他的身边围着五位主将,其他副将们或蹲或坐,全都围绕着周彰。随从和刺童在干燥土地的软垫中间,摆放了一只折叠小桌,上面堆着干粮袋和水袋。刺童将灌满清水的水袋递给西伯,周彰一边咬着卷了长条酱肉的干烙饼,一边喝着水望向天空。
长空之上,月亮淡白的阴影已经显露,周围是灰暗的颜色,惨淡的光覆盖着丘陵山坡,也笼罩在显出疲色的军团队伍身上。
自从陪着兄长周丕征战四方,平定了银夏帝国原属疆土,继而又令望海、廊中重新臣服之后,周彰几乎再也没有经历艰苦的军旅生活。然而,他坐镇西京没有安于享乐,与灰色战团将士常常吃住在一起,以至于被西京军民赞誉颇高,认为他有贤君之德,具备明主的潜质。
对于这些话,周彰从来都是一笑置之,甚至不让人们再多加谈论。
但是,从内心角度出发,周彰对这种评价是十分在意的,或者说是刻意希望的。拥有、掌控、运用、发挥权力,如同一弯耀眼的新月,一直挂在周彰的脑海的苍穹上空,让他着迷,令他魂牵梦绕。
周彰绝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却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周彰坚持认为,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梦想,就无异于一个死人,哪怕那个梦想遥不可及。
为了梦想,周彰更会选择隐忍。
在西京执政多年,周彰看清楚很多事,也看清楚很多人,更看明白若无强悍的军力加持,再大的野心与梦想也实现不了。正因如此,周彰对灰蛇战团的训练近乎苛刻,装备不亚于黄金战团、黑鹰铁卫军,希望将来决胜时刻不负所托。
周彰咀嚼着干烙饼,嘴角浅浅的兔瓣疤痕一鼓一鼓地。出征之时,周彰新剃的面部已经有胡茬冒了出来,颌下长须粘着干烙饼的碎面屑。
一个新时代即将到来,无论功成与否,我都会无怨无悔。周彰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脸上则露出惬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