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走就是五十里地,直至一处乱石滩,此处参天的怪石嶙峋,如兽骨一般横七竖八根根倒插在大漠深处,钟迦南小小的身影走入乱石堆中,就像一粒沙尘被吞进远古巨兽肚中,而夜空深处始终有一双眼阴冷地凝视着地上的一切。
乱石中心的道越走越窄,最后仅一人肩宽,两侧石壁高耸,就像巨兽的上下牙槽,好像随时会合上就把人碾成肉酱,前方尽头是一处谷地,三面都是阴森料峭的石壁,巨大到遮蔽了天上最后一丝月光。
此时扎骨的寒风呼呼从来时的谷口直往里灌,原先凄美的笛声也不知不觉间变了个调,曲调夹杂着谷口灌进来的呼呼风声,浑然一体仿佛大漠孤狼的嘶吼,变得愈发诡异可怖。
钟迦南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走进了兵家史上最凶险之地,此种地势三面绝壁,只有一条生路,古有“风口袋”,“狼之口”之称,显然是有人只等她进来便将这口袋扎上,待风过山谷时会形成强劲涡流灌进谷中,在狭小的谷间震荡、回旋,更兼这笛音杀机重重,暗含摧心折骨之力,曲助风声,声声灌耳。
果然不出片刻,钟迦南便觉双耳刺痛难忍,就听“呼啦”一声,道袍袖口被割出一个大窟窿,大漠的夜,气息直降冰点,寒风便像一条冰龙直往身上窜,一般武者在此境地极难运功,便是内力再高,也会顷刻堕得一干二净,而一旦失去内功护体,这笛音伴着劲风,便似锐利狼牙一般呼啸而至,将落入谷中的活物生生撕碎。
钟迦南屏住气息,就地而坐,取下背着的七弦琴,以一曲《崇云咒》迎住笛声,只听谷间琴音娓娓而起,同那笛声时而相合,又时而相抗,不论相合相抗,总是你吹你的,我弹我的,两边井水不犯河水,不曾落下一个音阶,寻常人听了只当是神仙合奏,哪知这天籁之音中是两位高人运尽毕生功力,在舍命相斗,但凡哪边奏错一个音,便将粉身碎骨,心胆俱裂而亡。
那个笛声,高亢凄厉,裹挟漫天黄沙扑面而来,那个琴音,清幽明净,一朵又一朵祥云,在钟迦南身边袅袅升起,汇成道道暖流,罩住她身子,遮住遮天蔽日的沙砾、寒流和狂风,严丝合缝,不露一丝破绽,仿佛暴风雨中一叶安宁的扁舟,任你风吹雨打,我自不动如山。
直到晨间第一缕光自石壁上泻下,谷间风声也小了许多,笛声和琴声如约好一般渐行渐止,对手虽始终未露真容,但钟迦南心知同他交手已不是第一次,上回还是在叶伊帆的梦中,俩人同样是曲逢对手,难分高下。
这时一个男声自石壁上传来,声色带着一丝忧愁的沙哑,像他吹奏的笛声一般迷人,
“不愧是犹蕃圣女,琴音功力,天下无双,只是在下目的已达成,就请圣女为几位爱徒收尸吧!”
眼看对方杀机渐消,钟迦南原本松了口气,如今心又提到嗓子眼。
“调虎离山?糟了!”
钟迦南背上琴,顾不得一宿未眠便往回赶,好不容易见着香满驿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一个“血人”不知从哪窜出,向她扑来,手指着香满驿的方向,面容扭曲,像要说什么,但最终于没能说出口便扑倒在她脚下。
钟迦南认出这是香满驿那群马贼中的一个,此人前胸后背鲜血淋漓,如马蜂窝一般,被十来颗钢珠洞穿,往香满驿的黄沙路上,皆是带血的脚印。
昨夜一定出事了!
……
再说华锦年在这安乐窝里,却怎么都觉着不自在,虽不看清枕边人的面容,但她身上气息,说话语气都让他觉着再熟悉不过。
“姐姐,你声音这样好听,也让我瞧瞧你有多好看呗?”
“看了,你会后悔的……”
华锦年终于耐不住好奇,点了盏蜡烛,烛火映照出的那张脸,惊得他跌了个跟头,
“伊帆师姐?……啊呸!抱歉,认错人了……”
“你没认错,是我。”
华锦年本想打个马虎眼,没想到她淡淡一笑,直接认了,笑完便扑到华锦年身上,又幽幽哭出声来。
华锦年这下懵了,自他上水云台以来便没同这位师姐打过几回交道她便匆匆而去,谁能想见再次相逢竟是这样的场景?你说此时将她揽在怀里哭个痛快吧,不妥,一把将她推开,更不妥。
伏荣之和蔚千山在隔壁听见动静,过来查看,一见他二人这样,也呆住了。
“锦年,你怎么……伊帆?!你又怎么……”
尤其是蔚千山,眼神中先是不解,再到诧异,再到暴怒,
“华锦年……我只道你是个酒鬼,没想到你还是个淫贼?”
“不,我……”
华锦年百口莫辩,已被千山一拳砸飞,刚要挣扎起身,又被他飞起一脚踢中前胸,人撞在柱子上,又弹回来压灭了地上的篝火。
偏偏这时方才那俩招呼华锦年的小贼又跑进来,看热闹般探着脑袋问,
“少侠,可是嫌咱们的姑娘伺候得不好?”
“呵,是伺候得不好……我叫你老娘来伺候!”
蔚千山冷笑一声,抄起华锦年的锦虹刀,伏荣之知他起了杀心,刚要阻拦,那俩小贼脑袋已搬了家。
外边的贼人听见杀声,各持器械蜂拥而至,结果自是来一个,仆一个,来两个,仆一双,还未见着对手是谁便作了刀下鬼。
“千山!”
伏荣之厉声喝止,蔚千山哪里听的进去,他一人一刀,自帐内杀到帐外,又从帐外杀进各间帐篷,走进去,不问来由,便是“刷刷”两刀,一时间,黑血浸透座座沙丘,再好的香料也掩不住刺鼻的血腥味。
剩下的贼人见敌他不过,纷纷上马的上马,跑路的跑路,蔚千山冷眼望着那些逃跑的身影,也不追,只默默走上最高的一处沙丘,取颗弹珠,拉满弓弦,只听“砰儿”一声响,那颗比他平常所用大上一倍不止的弹珠当空爆开,化作百来颗冒着火花的小钢珠射向四面八方,一阵“钢雨”倾泻而至,就见那些逃远了的身影一个接一个仆倒在了沙地上,方圆数里的大漠上再未见一个活口。
原是蔚千山向来勤奋好学,自上回在琼州海上目睹了龙樱人枪斗术的精妙,便藏了杆缴回的火枪回云台上同梁三火师叔日夜钻研,研制出这种新式弹药,一枚母弹珠可爆裂成一百八十枚子弹珠,颗颗致命,名为“钢雨”,足以将二尺厚的石壁打成筛网。
这“钢雨”弹威力之惊人,杀人之无形,伏荣之身为暗器高手,见了也不免头皮发麻,不等他回过神,就见蔚千山从沙丘上拖刀而来,这次要杀的是华锦年。
自蔚千山入门以来,同叶伊帆,他这师姐虽无过多言语,但那份情愫众师兄弟皆看在眼里,伏荣之知他杀红了眼,挡在锦年身前,迎着拖刀而来的蔚千山大喝道,
“站住!”
“滚开!”
“我叫你站住!”
“滚!!”
转眼俩人已是近在咫尺,同门间一场恶斗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