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结了账,三个人走出茶店。
此时,数好绵羊的老农已经走远,商贩结伴相行,泥瓦匠背着工具,来往与王国大道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墨白和柏氐骑上仆人牵过来的马,仆从则翻身上了骡子,三个人继续向西骑行。
远处武国的国都依稀可见。他们向前走了一段时间,身后的王国大道传来马蹄嘚嘚嘚的声音。
墨白回头看去,来者是一位年轻骑士,穿着粗布衣裤外罩网格钢甲,头上包着头巾嵌着一块暖玉,披着的斗篷满是灰尘。年轻骑士生着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鼻梁挺阔,嘴角上方有颗黑痣,大大的耳轮垂下来,虽然长途跋涉略显疲惫,但人的精神依旧很足。
他骑着一匹红枣色的马母,缰绳横陈在马鞍一侧,任马无拘无束地向前小跑,右腰处悬挂的带着腕套的钢剑,随着马的奔跑上下摇摆。年轻骑士与墨白一行并排前行的时候,转过头和墨白打起了招呼。
“请问前方是武国的国都五马吧?”
“正是。兄台是去五马吗?”
“我到武国都城五马住店休息一晚,明天还要出发去。”
“我看兄弟风尘仆仆,准备去哪里?”
“银夏帝国都城昭阳。”
“好巧啊,我们也是前往昭阳,不如结伴同行如何啊?”墨白说出口自觉失言,忙回头看了柏氐一眼,看到柏氐没有拒绝和不悦,便放下心来。
“也好。一个人赶路确实有些孤闷,和你们做伴再好不过。兄台放心,出行的盘缠我带得很足,无需几位替我费心。对了,不知道你们从何而来啊?”
“乾国。”
“噢。我听说乾国三江米极为好吃,百姓生活很是丰足,真想找机会去转一转。”
“是吗?如果你到乾国,可以随时前来找我。”
“我叫魏武,从济国来去昭阳投奔亲戚,准备到黑鹰铁卫应试呢。你呢,兄弟?”
“我叫墨白。”
“这个名字很特别。你去过武国都城五马吗?”
“没有。”
武国国都建城的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从神龙纪中期,虽然只是小部落圈石建城郭,却为廊中平原最早的城邦,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神龙纪末,也就是与五马初雏形成的同一时期,廊中有些部落都在建设小城郭,其中有比国亚干、威国平留、坤国密云和济国济潭,它们与五马并称为廊中五古。
除了五大古都外,廊中亦有八大名城,分别是木兰、清平、郎归、上谷、云开、奉阳、凤歌和广丘。
木兰是睽国都城,坐落在木兰岭下,其开国之主名叫木邪,乃是兰族部落首领,如今国君叫做木叶。清平是需国都城,位于清平河南,风景秀丽,楼台极盛,颇受文人士者追捧。需国之君名叫第广,亦是一位喜好风雅之人。
郎归建在郎河岸畔,是遁国的都城,城中有二十四桥,各有不同之处。上谷乃是损国的都城,位于大侠谷间,因多出侠士义者闻名天下。支䘵是损国侯主,其刀法相当厉害,放眼廊中地区鲜有对手。
云开是解国之都,建在云开湖畔,是一座盛行占卜之风的城市。奉阳是井国的都城,因奉阳花鼓闻名天下。凤歌人口稠密,乃是艮国的都城,歌妓舞妓最为有名,乐师也多于此搏名。广丘是困国的都城,坐落在广丘山东,以出产竖琴、瑶琴、琵琶闻名于世。景绍是困国之主,先祖景仁曾为藉国名将,后来自封于月湖南畔。
五马城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城内有不少廊中名人遗迹。都城东部是鸠山余脉,向南则连接银河支流糜河,以种类多样的鸠享誉天下。糜河是武国与益、节、归和履等国的界河,发端于莽荡山天信峰,水流湍急,洪波千里。
履国都城是建宁,坐落在大荡山、小荡山间,紧邻建湖东岸。归国定都云封,正建在封水之畔,另有归农、糜阳两城。归国实力虽不及武国,但因与节、益两侯国常联姻互助,故而可免力对抗武国。眼下的归国侯主名叫毕俊,其弟毕祥出任侯国大良,主政国家军政大事。
从五马出发,沿王国大道一路向西,过了白马城便到了莽荡山。穿过莽荡山银谷山口,商队就可进入银夏帝国地境内。银谷山口非常有名,是廊中鼎盛时期对外扩张的重要通道,亦是银夏帝国打通廊中通道的要冲,故而是东西南北通衢的要塞和兵家必争之地。
五马城有内外两城。
如今的外城墙扩建于元世纪,城墙高达八丈,由巨石垒成,涂抹了灰浆加以稳固。城楼上建有多处瞭望塔,箭孔无数,为了防御攻城的投石车,守军还设了几处翻石车。不过由于多年没有战事,城上的防御已经松懈,手持长矛的士兵斜歪着身体聊天,墙齿和城墙壁上长满了野草和青苔。
城门洞开,盘查出入都城的守卫懒散懈怠,盘查人员完全随机应付,碰上年轻的妇女开着下流玩笑,更多的时候,则是聚在城门洞的一角赌博。
墨白一行通过城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外城与内城之间,生活着多年来迁居至此的外乡人,还有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住着破败的茅草屋和土坯房,低矮潮湿,终日难见阳光。狭窄的巷道是泥泞的小路,混合着人的尿液和动物的粪便。
沿着外墙一圈是通向城外的槽沟,槽沟边的台阶上有许多妇人,她们扎着围裙、裹着头巾,正在槌打浆洗衣服。光着屁股的孩童,骑着木马,手拿柳条冲杀不休。穿街走巷的卖货郎,摇晃着手鼓叫卖针头线脑,还有很多衣不蔽体的乞丐沿街乞讨。槽河里漂浮着烂菜叶、枯木板和碎布头,间或还会漂来发臭的动物尸体,成群的鸭子游来游去,吃着臭鱼烂虾。几只野狗为了争夺一块骨头,正相互撕咬狂吠,两个醉酒汉子兀自加油打气。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凋敝混乱的景象,空中满是粘稠、湿腻、腐臭和令人作呕的气息。
此刻,墨白和柏氐一行骑在马上,立在外城通向内城的槽河石桥头。年轻的骑士魏武四处张望,不远不近地跟着墨白,正注意观察外城的城防。远远望着城内景象,柏氐不禁摇头叹息。
“真没想到,武国都城百姓的生活竟是如此不堪啊。”墨白忍住遮掩鼻子的冲动。
“弱民总是低贱的,养家糊口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事,如果一个国君不让他的子民安享生活,就是失职啊。”柏氐一边说,一边用腿夹着马肚前行。他下了石桥,墨白紧随其后。
“我们济国虽然未必有武国强盛,不过老百姓的生活,恐怕也不至于这样寒酸。”魏武策马跟上来,靠近墨白时轻声说道。
道路上遍地泥土疙瘩和草屑,他们沿着路往前走了不远,转过低矮的街巷墙檐,内城的城门就出现在眼前。内城不如外城高大,但守卫却比外城强了不少。
城墙上爬满了常青藤,枝枝蔓蔓纵横交错,犹如给内城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绿衣裳。城墙上的墙孔比外城墙孔大得多,设计得不如外墙实用,但城墙上的士兵们来回巡逻却格外认真。内城外靠近墙根的地方,放置了一圈对撑的削尖木栅,挖出半人深的环城土壕里尖桩直立。
守门的士兵戴着半盔,严格地盘查往来的路人。一位将官骑着战马,立在城门处,上方飘扬的大旗遮挡住他,使其整个人隐身在阴影里。旗帜颜色上白下红,绣着一只大大的飞天鸠鸟。
墨白注意到,凡是衣着破乱的流民或是乞丐,都会被挡在城门之外。手工艺人、泥瓦匠、木匠和商人,能够畅通无阻进城,如果是单人独骑的骑士或者剑客,士兵盘查得也格外严格。
为什么这么巧,魏武会在路上遇上我们呢?墨白突然之间觉得,魏武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至少他不似年轻人般鲁莽和缺少心计。
他们一行跟着奔往内城的人流,很快就策马来到城门前。守城的军士是一个豁牙子,他把手中长矛交给身边的士兵,大步迎向大司柏氐。
“站住,你们是从哪来的?”豁牙子大声问。
“我们是从乾国来,这位是乾国的大司柏氐,准备去昭阳公办。”柏氐身旁的仆从回答着,翻身下了骡子,走到了豁牙子跟前。
“你们有过关的通牒吗?”
仆从从怀里掏出通牒递上去,豁牙子仔细地查看一番后,又重新交还给仆从,顺手将夹在通牒里的两枚武国鸠形铜币,装进宽松板甲下的布衣口袋里。
“那个骑手和你们是一起的吗?”豁牙子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向年轻的骑士。
“没错,他是大司柏氐的随行骑士。”墨白抢先答着。
“噢,那好吧,放行。”
豁牙子没有再说些什么,回头朝向躲在旗影下的军官,看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便抬起手挥了挥。大司柏氐当先骑马通过城关,墨白和魏武紧随其后,仆从翻身上了骡子跟了上来。经过城门洞的阴影之处时,墨白转过头,看着魏武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于是也笑了笑。
武国国都内城完全是又一番景象。
街巷道路比直宽阔,路面用大块的碎石、小石子、粘土和熟石灰铺成,由马拉着石辘轳,经过反复多次的碾压夯实。街路两旁边都是商铺,酒馆、铁匠铺、布衣坊、绸缎庄、典当铺、药铺、学士医馆和客栈鳞次栉比,店铺门前飘荡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三角店旗。
巷道里民宅聚集,院墙高矮不同,墙顶上方铺着瓦片。有一些高宅大院里栽种参天的大树,枝繁叶茂,两层甚至三层的木质结构楼房,在枝叶的缝隙里若隐若现。楼顶铺着红红绿绿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亮光。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不少,大多穿着绸布衣褂。有人手里拎着鸟笼,有人聚在一起,在帐篷阴凉底下斗蛐蛐。
内城里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与外城开成鲜明的对比。
富贵繁华与贫穷卑贱,看起来是那么格格不入,往往却又彼此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