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阳台上那些挂蓝旗的人吗？还有那些无视枪炮坦克来劝降的老爷爷老奶奶。”三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当堡垒军队攻入城市时当地那些不愿离开家园的人几乎没人挂出表示欢迎的赤旗更多人反而挂出代表对面的蓝旗，自古以来，堡垒之民都是最优质最自觉的顺民，他们从来都顺服胜者，谁来就挂谁的旗，但那时，即便明知危险甚至性命堪虞，但这些居民并没有向胜利者低头，还有一些老人，完全是一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在枪炮丛中走到堡垒军队面前，劝他们投降或者回去，就像劝自己误入歧途的儿孙。堡垒军队一边执行着“爱民”纪律，一边和他们宣讲国家和民族大义，可那些老人不是因为什么别人给自己制定的纪律或命令，不是因为别人给自己灌输的什么“主义”、“大义”，只是出于内心的良知和感情，和那些军人讲着最基本的一些道理和事实，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比如“可以讲道理的时候不该使用武力”，比如“在一些最基本的事实面前为什么不自己思考却无条件相信权力的谎言”，比如回应堡垒军人官方口径“自己也是为对面的人民而战”之类的说辞时直言他们绝大多数人不希望你们来，如果你们当我们是同胞就不该武力相向，如果你们不把我们当同胞就不要说什么为我们而战，等等等等。“面对这些毁掉自己家园甚至杀害自己亲人的敌人，这些老人很少有仇恨，很多连敌意都说不上，他们只是可怜我们那些被当成工具的军人。即便这些工具人不把别人当人，可他们还是把他们当人。”教书先生说话间就像那些老人，“虽然我们这边的官控媒体把他们统称为‘被自立势力蒙蔽的同胞’，可除了完全被官方意志导向的官媒，相信很多人都看到过网上流传的那些原始视频，两相对比，我想大家很清楚谁才是真正被愚弄被蒙蔽的人。”这类视频当时很快就被堡垒当局清除，剩下的只有官方口径的报道。“其实我们两边同文同种，可人心已经泾渭分明，那个死结是可以打开的，对面一定程度上不是已经打开给我们看了吗？我们的文化里不也一样可以孕育出不害怕自由、真实与文明的力量，甚至还会拥抱自由、真实与文明。”
先生还是太含蓄了，听到这话有的学生已经按捺不住，“只要是人，谁不向往自由、真实与文明？”还是个女生，“可那些智力上自以为是的蠢人，实则道德、精神上的邪恶之人就是要把人当工具，把人间精神与心灵的花园硬生生戕伐成权力意志的种植园。更多蠢人还会附和它们，一起毁掉花园，强行改造成种植园，它们真的不知道人是什么吗？”
“唉，”官样人叹了口气，“‘把人当人’这四个字其实只对人才有意义，如果一个人从没在自己身上感受过什么是真正的‘人’，什么是‘心’，什么是‘灵魂’，那你让他怎么把人当人？即便他‘把人当人’也只是在照本宣科执行任务进行表演而已。”
“很多时候还不光是‘把人当人’还各种‘为你好’，不管你愿不愿意，然后所有‘为你好’都成了他们合法性的来源，甚至伟光正的证据。”不似年轻人的激烈，大叔主要是调侃，忍不住带出的讽刺也在这个基调下，但还是让官样人有点措手不及。
“所以必须把权力关进笼子。”教书先生不是调侃。“这和西方东方无关，这是人性现实决定的。对面在制度上大致做到了，所以即便那里一样有乌烟瘴气可人心的良知、正气还是得以自然生长，所以面对敌军，他们不再像我们的先民那样一味跪地乞活。只有把权力关进笼子，民众才能走出笼子，可以像人一样活着。‘把人当人’首先就要把人的话语权、自决权还给人。需不需要别人‘为你好’、号称‘为你好’的是不是真的为你好、实际效果到底如何这些得由这个‘你’给出答案，而不是‘为你好’的人先剥夺‘你’的自决权和话语权，然后自说自话，自吹自擂，直至肆无忌惮。”
“我们几千年的历史不就是权力不断进化用越来越严密精细不露痕迹的方式把国民从精神、思想到现实生活关进笼子的历史吗？”教书先生的话点醒了这位学子。
“所以这个号称智商属于世界最高列的民族几千年来几乎没有为人类文明做出任何贡献，只在内耗、整人、愚民、杀人这种最愚蠢、邪恶、野蛮的事情上发展得登峰造极，无人出其右。”又一位同学，言语虽然直接，但语气依然理性，和教书先生一脉相承。
“因此在政治层面‘把人当人’首先要做的不是什么‘为你好’，而是面对人性现实，界定权力的边界，同时让公权力在公开透明的状态下以法治的方式运作。”教书先生更看重的是解决现实问题，还有未来，“对面已经往这个方向走了，虽然还没走多远，但已经可以看到一点效果，几千年的奴民传统在那里已经有了裂缝，尽管我们民族的精神和心灵还没有真正复兴——毕竟这边是真正的主体，可这个主体依然在笼子里睡得像头死猪——但对面的某些表现已经照出在冲破牢笼后…”教书先生说不下去了，两股油然而生几乎同样强烈的希望与绝望冲撞到一起堵塞了他的语言，却从他如炬的目光中喷涌而出。
“先生可以把这个‘人性现实’展开说一下吗？”官样人此刻已经不怎么有官样了，这看似请教实则是想引出他不便说但又觉得有必要阐明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