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正的真实,也就是心灵的真实只有活生生的人才能带来,才能真正感召人,所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又一个英俊男生接着道,两人的帅是不同类型,但旗鼓相当,可惜此时此地已没人在意这些。长者们更在意的是这些青年人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开始说这种话?平时他们都只说他们那一代的语言,就像每一代人那样,可今天,他们说的东西超越了时代加诸其身的窠臼,开始触及所有人、所有心灵共通的东西,“如果只有文字,绝大多数人即便偶尔会有所触动,也很难真正感受到那种‘道’,因为文字能传递知见,却很难传递‘信实’,而‘道’不仅是知见,更是信实。‘信实’,也许只有人能承载。”听得出,男生是读某些古籍的,而且不光是兴趣使然,还被某种东西吸引、打动,可那时也仅此而已,但今天,显然对他而言发生了什么,让那些东西在他心里有了真正的生命,甚至有了灵魂。
“所以在一个‘权本位’的国家首先就要消灭这样的人,更要铲除有可能产生这种人的土壤。”家常装教书先生单刀直入,“绝对权力之所以是绝对权力,基于被统治者必须完全被本能支配。欲望和恐惧是绝对权力的根本基石。所以‘权本位’的国家不可能让它的国民摆脱本能的绝对掌控,而且必须不断强化这种绝对掌控。所以带来心灵之信、让人从本能的奴役下自我解放的圣贤从来都是绝对权力最大的敌人,即便消灭不了他们的影响,也要完全掌握对他们的最终解释权,用绝对权力给出的解释让他们为绝对权力服务。”
无需明言,焚书坑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官定注释、八股、文字狱、思想改造、文化dgm…已如在眼前。
时代在变、朝代在变、思潮在变、手段在变…但那个核心从来未变。
于是夫子之言只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且已不是夫子原意,而是绝对权力给出的绝对真理,更妙的是,言论是看得见的,最终解释权是看不见的,于是受众只能看到出自圣人之口的“天条”,却完全看不到是最终解释权的主人用这种权力让夫子为其背书。可夫子以及他同时代那些外在看来观点各异内里实则殊途同归的圣贤们真正为人间点亮的恰恰不是绝对权力背后让人被欲望和恐惧完全主宰的本能之信,而是让人成为人,让人得见通往真理与自由之路的心灵信实。“朝闻道夕死可矣”,“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仁者爱人”…但此类指向心灵信实的话不是被权力按自己的需要曲解,就是被自动无视,只有夫子那些与现实对接的话被权力注入自己的解释后树立为纲常并植入意识形态,成为这个民族的精神底色直至思想基因。可夫子对接现实本不是为了给权力背书,更不是为了让人沉沦于眼前现实,他真正要从现实对接的其实是心灵之信。
无论西方东方,那些先贤开辟的一条条看似不同的道路,其实都通往同一座真理之城。只是因为本能欲望无形无状中设下的迷信之网无时不生无所不在,先贤们从各自的人间落脚点破网入真,才有路径上的差别。
更可悲的是,被权力的注释曲解后,这些话语落入只剩本能之信的堡垒之民眼里,也全都成了迷信甚至虚伪蠢话,因为这些人能看到的真实只有本能为其设定的真实,至于别的其实是没有真实性的。“仁”、“爱”、“道”,能换到饭吃吗?能博取功名利禄吗?如果能,那么它们就有“换饭”意义上的真实性;如果不能,那么这些就是假仁假义,就是痴人迷信,逢场作戏意思意思可以,当真就输了。
“所以,我觉得‘言论自由’的意义不只在于那是人的基本权利,更在于它让人可以相对真实,当世间出现见道而又心怀慈悲的人时,可以有弘道的空间,帮助更多的人挣脱本能和必然世界的奴役,成为真正的人。”从古籍男生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说这些话时他遥想着那些令他心向往之的先贤。
“对于前两点我完全同意,至于最后一点,我觉得绝对权力或任何世俗力量都无法限制真正见道而又心怀悲悯的人。”马尾辫女生说话间有意无意瞥了眼楼主,“‘道氾呵,其可左右也,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见道者自然不会再被任何现有理论拘泥,自然会以不触犯现实禁忌的方式不着痕迹地‘弘道’,甚至无可称名。”看来这也是位古籍爱好者。
可楼主丝毫未察觉女生的目光,更没有把自己代入。
“所以‘言论自由’更主要的意义还是对于‘本能之信’下的人们而言的。”古籍女生接着道,“让他们可以相对真实,相对不易被蒙蔽,即便被蒙蔽也能以毒攻毒,为接受‘心灵之信’留下更多可能与空间,以俟弘道者。”
古籍男生略一愣神,随即回过味来,点头认可,之后才看向那位女生,只一眼,顿生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