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的一周,变成了好几个月,长到夏子昂都要绝望了,每天搬个小板凳守在窗户前,或者是门前,瞧着熟悉的身影,发现不是,又坐回床上,捧着保温盒发呆。
他脑子里只有老婆和老婆什么时候来见他,他知道老婆是个守承诺的好孩子,一周又一周,过了好多周,到现在又过了好几个月。
他知道老婆还是怪他,不喜欢他了,所以才不来看看他,他等得都秋天了,种的草莓都消掉了,指甲被他咬掉又长了出来,头发也变得好长了,都要长到肩膀了。
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又老又丑,头发都白了好多,老婆肯定是嫌弃他没以前好看了,所以就不来看看他。
老婆都不爱他了,他还听老婆的话,好好吃饭,好好活着干嘛呢。真给老婆添乱,他真犯贱。
他打碎了面前的玻璃,选了一片最锋利的,一刀一刀地往自己手上割,往脖子上割,他能感受到体内的鲜血在往外跑,就跟他的生命,在那人走后,在一点一点消逝。
他看见好多白色衣服的人涌进来,闭眼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年,他18岁受邀参加她初中的校庆,她13岁穿着一袭白裙在台上跳了一曲中国舞。仿佛是满天星变成的精灵,甜甜的笑容撞进了他的胸膛,震撼地举起手机“咔嚓”一声,记录下了心动的瞬间。
呼,老婆当时好漂亮,好可爱,后来也越看越喜欢,他好想把老婆变成一颗糖果藏起来。
周围很吵,地狱有这么闹吗?
烦得他睁眼,发现自己戴着呼吸器,朝思慕想的老婆,正趴在玻璃墙上,美丽的眼眸流着悲伤的泪水。
他等了很久,她终于来了,只是迟到了而已,这不怪她。
她说,要接他回家,他好开心。可是为什么这个叫“弟弟”的陌生男子也要称呼她为老婆呢?
老婆明明是他一个人的,唉,可能是弟弟长得比他帅一点?
他不懂,为什么老婆可以和这个人做亲密的动作,可以和他睡在一起,甚至,愿意怀上他的孩子。
可能他在老婆的心里还是没那么重要,毕竟,当时他求了好久,老婆都不愿意和他做羞羞的事情。却叫这人“老公”,以前她高兴的时候,最多叫他一声“宝贝”,他就跟心里吃了蜜一样。
现在,他心里好酸啊,还疼,他不敢告诉老婆,因为他一撒娇,弟弟就要打他,打得他浑身都疼。
有时候半夜从他们房门路过,好想进去掐死那个人,可是他不敢,他好害怕老婆讨厌他,不要他,又躲着不见他。
昨天,老婆不在了,他心里好害怕老婆又不要他了,发现弟弟也在家有些庆幸,看来老婆也没多喜欢他,也抛下他了。
可能他哭哭啼啼叫老婆的样子很讨厌吧,弟弟力气好大,拿酒瓶砸了他,他感觉脑袋不仅疼,还有好多血冒了出来,他感觉浑身好冷,好想老婆能抱抱他。
他真的好喜欢老婆,好爱老婆啊,老婆会愿意亲亲他这样的疯子,老婆人可真好,是下凡来拯救他的小天使吧。
“子昂。”
嗷,是老婆的声音,老婆又在唤他了,要是也可以叫叫“宝贝”“老公”就更好了,可他不愿意让老婆多等,很快就睁眼盯着老婆。
老婆又因为他流泪了呢,他为什么这么欠揍,总是惹老婆伤心,举起手掌揉了揉老婆正埋在白色病床上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道:“老婆,是我不乖,别哭了。”
程思甜抬头,瞧见他醒了,就把准备好的皮蛋瘦肉粥和兔子玩偶拿给他,说:“子昂,我今天可能不能陪你太久,我母亲叫我回去吃饭,你在医院好好照顾自己。”
夏子昂抱住兔子揉了揉它粉嫩的大耳朵,把不开心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抿嘴道:“老婆,你不会又把我丢在医院,不要……我了吧。”
话说到后面,一想到老婆离开,眼泪又流了出来,浸润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眼睛紧闭。
“怎么会呢?我明天就来接你回家。”程思甜也想带他回去一起吃饭,但程立万一欺负他,她会心疼的。
“不会骗我吧。”夏子昂拉住了她红色的毛衣袖子,在手心里揉了揉。
“不会。”
“老婆,我之前有看手机,冬天要到了,你可以给我织条围巾吗?”他乖乖地接住了程思甜给他喂的一口粥,虽然老婆吹了,但还是有些烫嘴,含糊不清道,“我也想给老婆织的,可我太笨了,织不好。”
程思甜爽快地答应了他:“好呀,我们子昂听话乖乖吃完饭,好好呆在这里,我就在冬天来临之前,给你织好。”
“好,老婆。”夏子昂想起什么,露出了酒窝,嘟着嘴,“我这么乖,可不可以亲亲我?”
程思甜点了点头,就吻了他两边的酒窝,还戳了戳,就把房门关上,和夏怀恩去紫云小区了。
她其实心里还是很忐忑,程立和夏怀恩对峙,那局面估计也不是很好看。
来之前,夏怀恩买了很多礼品和贵重的首饰送给程母,知道程父喜欢开车,又直接提了一辆车,提早叫人开到了小区门口,把车钥匙送给了程父。
不得不说,他在收拢人心方面确实很在行,哄得她父母都乐得合不拢嘴,赶忙叫他进来坐着,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程思甜父母一直缠着他问问题,他体面地微笑,仔细并且耐心地回答,程母瞥了一眼,程立还没出来,就支开程思甜叫她去和他谈谈,说姐弟之间不应该有芥蒂。
夏怀恩很担心她,想陪她一起,恨不得两只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但碍于程父程母热情的招待,他根本走不开,担心地看着她进了那间拐角的屋子,一面还要陪笑。
程思甜刚打开灯,一个黑影罩住了她,锁住了她背后的门,并且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她警惕又害怕地望着高她一个脑袋的程立。
“姐,我想你了。”他贪恋地把脑袋埋在她颈间,蹭了蹭。
程立剪了头发,准确的是剃成了寸头,感觉人干练了很多,没昨天那么颓废了,胡须也刮了,硬硬的头发蹭得她脖子有些疼。
她看不懂程立,大秋天的裸着上半身干嘛,眼睛转了转,打量着他。
瞥见他手臂上凸起了如粗壮的树枝般的烫伤,一大片,一大片的,又往下瞧了瞧,身上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烫伤就跟一大张蜘蛛网盘住了他的胸膛,看得人触目惊心。
捂住她嘴的手,都生了些薄茧,摩擦得她光滑的脸颊也有些不适。
他小声地贴近她的耳垂,眸子微眯,里面燃烧着怒火:“夏怀恩才是那场火灾的推手,他栽赃嫁祸给我,害我坐了整整一年的牢。”
“我这人,睚眦必报。”他剥开她的毛衣领子,在她雪白的肩膀上咬下了一口血印。
程思甜吃痛地咬紧了牙齿,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外面有三个人在,不要试图为非作歹。
瞬间的双脚离地,使得她瞳孔睁大,失了重力,是程立用一只手把她抱了起来,然后放在了床上,以一种很卑微的姿态,跪在床边,撩开毛衣,亲了亲她微凸的孕肚。
怕她着凉,又盖上了,双手捧着她的脸,合住了她的嘴巴,头轻轻地贴在她隔了一层毛衣的肚子上。
他的双眼失焦,只有唇在微张,讲述着故事。
“姐,有些话我一直没敢跟你讲,我母亲之所以会坐牢,是因为我。我爸吸毒还家暴,我忍不住拿花瓶砸了他,没想到他直接就死了。”
“我妈心疼我年纪小,替我坐了十几年的牢,所以我从来不怪她没给我缺失的母爱,她是个好母亲。”
“在牢里呆了一年,我似乎想通了很多东西,如果我不对你做那些,我们会不会有结果。”
“你是我黑暗人生中的一抹光,我总是忍不住靠近,甚至想独占你,把你拉进和我一样的黑暗。”
“我可太坏了,不是吗?”
这个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问自答。
程思甜垂头,发现在灯光照耀下程立的背部,有许多遍布的伤痕,一点都不像被别人打的,一看就像小时候被开水烫开留下的痕迹。
他侧过脸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耀。
今晚的程立好奇怪,程思甜觉得,那些长在他身上锋利的锐角似乎被磨平了。
与他相处了十多年,她只知他在孤儿院的遭遇,却从不曾知晓他的身世。他从来不提,她也不问,总觉得可能是太疼了吧,她也不想去揭开他的伤疤。
家人,不问从前,只看现在盼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