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果只盯着权力,那么必将被权力之剑所伤。
说出这番富有深意之语的人,乃是灭龙纪时代的贤者文㖀,亦是藉国君主陶菲灭掉的㖀国君主族兄。㖀国国土面积狭小,正在腾岭与腾溪一带。为了彰显藉国霸权,陶菲初征㖀国用兵凶悍,致使不少㖀国百姓伤亡。
文㖀代表其弟出使藉国大营,以一番贤君大义劝说陶菲退兵。无奈陶菲志坚难改,宣称必须统一廊中地区,实现古代贤君亦做不到的伟业。文㖀冷冷地指出陶菲并非为了廊中百姓,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力野心,使得陶菲极为震怒,将文㖀斩首示众于阵前,后来又将㖀国城池烧毁,以至于后世称此事为陶菲的大败绩之一。
轿子正在上坡,八个轿夫走得很快,但芮隐没有感到摇晃。他突然产生一种感觉,自己就像是帝国本身,正被金亭等八个王国托举着,走在一座剧烈摇晃的木桥上。只要任何一个轿夫失手,帝国的根基都将被触动,那么亚夏中土的稳定局势,就将彻底被打破。
我必须阻止西伯。
首辅用手将一侧轿窗的绸布帘子挑起来。
轿夫们走在西城翠湖边,正准备横跨较窄的一座小石桥,湖中的水流好似未动,潋滟的波光晃得人眼无法睁开,大片的浮萍在湖岸边掩映。沿湖边修筑的石凳上有人垂钓,一些贵族、官宦的府邸散落在周围。
不少院墙外栽着桂树、松树和柏树,树上有栖息的鸟儿鸣叫。挑担叫卖的小贩偶尔路过,引得胆小的鸟儿飞起,但很快又重新落下。
这是一派祥和的景象啊。
然而昭阳的凶险,就如同这平静的湖面,下面极可能隐藏了汹涌暗流。首辅觉得自己特别疲惫,想到自己身负的职责,以及昭皇的嘱托,他再次坐直了身体。芮隐在板桌上铺好一张亚麻纸,用短小的毛笔快速地书写,之后吹干墨迹,叠好放进一个锦囊里。
“芮坤,赶快安排得力的人出城,尽快送到西伯的手中。”首辅恨不得现在接受任务的人,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西伯。
“是,老爷。我马上回府安排。”芮坤一边答应着,一边将锦囊塞进怀中,调转马头奔首府的方向而去。
但愿西伯能够听从我的意见。芮隐想着,闭起了眼睛,脑海里却浮现起西伯那桀骜不驯的样子,尤其是嘴唇上方两撇上翘的山羊胡子,更是显得盛气凌人。
两人一别已有数年,但西伯挺拔的身姿总是在芮隐眼前晃动。芮隐对周彰的模样略有些模糊,但苍白的脸庞印象深刻。愿七子之神保佑,西伯能够听我的意见,也愿上苍没有为我选错人。首辅再次在心里默默祈祷。
转过翠湖进入北城,大路虽然没有西城宽阔,但也十分平坦。靠近皇城的护城河向东流淌,河边的杨树一棵挨着一棵,就像手持长矛的士兵守卫着皇城。芮隐挑起板桌一侧的绸帘向外望去,不远处的三个人工湖依次排开,湖面与翠湖相比小了很多。
湖的周围分布着守卫外城驻军营地,还有黑鹰铁卫营的营房、操练场、军械库、马房,营房里的炊烟袅袅升起。炖肉的香味和馒头的麦香味随风飘来,随之飘来的,还有嘈杂的声音间或有一两声马嘶。
那些尖顶的粮仓数量极多,按照编号分布在湖边的军营中间。户政使路缕说过,今年帝国各地收成不错,国库储粮多于往年。其他王国的情况也可以,只有个别国家因水灾而欠收,均已向帝国提出援助请求。依据银夏帝国与各国之约,臣服之国如遇灾荒,帝国有义务提供帮助。目前,户政部正在调集粮食,请军部送往这几个小国。同时,外交部则会协调受灾国的邻国,请这些国家给予必要援助。
大轿又沿着大路向东走了不久,皇城的帝月门慢慢展露了全貌:高达十丈的恢弘城门,城门上方是一座两层卫楼,二楼的竖匾上写着“帝月”两个大字。墙齿中间,站着身穿黑铁板甲和锁甲的黑鹰铁卫,头盔尖顶的飞鹰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插在城墙上的燕尾大旗上红色打底,帝国雄鹰图腾标志绣在旗帜的中央,雄鹰伸展开两翼,两只鹰爪微微屈起,身体呈高飞状。城门两旁各有两只硕大的石狮,站在城门两侧铁卫的头部,仅接近石狮抬起爪子踩住的石球处。
首辅的轿子畅通无阻。
轿子跨过汉白玉石砌成的护城河桥,穿过了皇城城门,便可远望琼楼的勤政殿。昭皇当年在殿内讨论政务,商讨军情,处理帝国大事,其风采着实令芮隐赞叹。如今,那些情景如在眼前一般,令芮隐感到恍如隔世。
芮隐仿佛看见昭皇紧锁的双眉,寒光逼人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厚厚的嘴唇,短髭胡须平添了霸气。昭皇的头发特别硬,缀满珍珠镶嵌碧玉的冠冕似乎也无法压得服服帖帖。他的嘴巴开开合合,手臂挥来挥去,身上的黄锦打底的帝服上绣着蓝天白云,一条黑龙钻进云里,一只金色凤凰高飞于天。
首辅仿佛听到昭皇生气的训斥和不满,治理帝国的劲头与心气十足,令这位曾经策马驰骋于彊场的猛将专注于朝政,让芮隐这个追随多年的封臣都感到诧异。
一切都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改变。
对于亚夏大陆西南边疆,昭皇给予了足够的重视,甚至于同沙罗半岛也不差许多。究其原因,乃是因为西南诸国最后臣服,信仰、习俗均全部保留,一直未能真正融入亚夏文明,存在着极大的变数。尤其是火龙川横贯亚夏,使亚夏族人无法了解川南之景,给昭皇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始终有些不安的顾虑。其实早在庄帝时代,帝国亦有探索火龙川的想法,只是由于各种原因作罢。
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制西南,昭皇亲自率兵南下,最终迎娶了朵国侯之女朵姬,从此对政务更加荒废。芮隐心中感到有些苦涩,望向昭阳的东方,皇城高城耸立,他无法看到东山,只能叹了一口气。
轿子落地,轿帘被侍卫挑起,首辅大人从轿子里钻出来。瑶台的议政大殿里安静无声,芮隐觉得有些纳闷,其他辅政大臣多半没有回府,这个时间应该在此谈论政事,怎么会如此安静呢?
走上议政殿的台阶,芮隐一边迈步,一边整理朝服,心里盘算着如何回应郎玄的动议。是否真的听从温哲的意见,顺水推舟呢?芮隐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