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谨固牢藏休漏泄，自有龟蛇相盘结（下）
傍晚过后华灯初上时分，东胡商社结束了一天的喧嚣，住在临淄本地的掌柜和伙计们早已各回各家，偌大的商社院中，只剩下齐海及其家眷，加上仆役、婢女还有护院家丁，大概还有四十余人。商社东门外的街道上，沿着院墙稀稀落落的停着几辆牛车，经常有住在近郊的车夫，卸完货后城门已经关闭，他们舍不得花钱去住店，趁着天气暖和，商社的院墙下面又能避风，便在车上随便将就对付一宿，待到明日，或是早早出城归家，或是再从商社接些拉货的生意。可今晚事情却有些反常，原本平静的街道上，突然窜出一伙腰胯宝剑的轻侠，这群人对着车夫们一通吆五喝六，硬逼着他们另寻别处过夜。齐人好技击，临淄城内七万余户，似这般无理取闹、逞勇斗狠的轻侠，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好在这伙人虽然嚣张跋扈，却也没动粗，甚至还甩出一小袋刀币，让车夫们拿了钱赶紧滚蛋。几个车夫分了钱，喜滋滋的驾车离去，那伙轻侠立刻分成两股，守住了街道两端的巷口，又过了半炷香的工夫，伴随着辘辘的车轮声，十几辆带篷牛车排成一队，停在了商社的东门外。
待到夜深人静时，身穿黑色锦衣，脚踏牛皮靴，腰后别着两把钢刀的猴王，抱着银狐钻出牛车，他眸中闪过一缕蓝光，盯着两丈高的院墙看了片刻，偏过头淡淡说了声，“子乔，等我信号行事”。子乔那声“诺”字刚出口，猴王已是足尖点地腾身而起，“倏”地一声如兔起鹘落般，轻松越过了院墙。东胡商社东门旁的耳房内，两个护院家丁正坐在一处，笼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忽然间耳畔传来“吱呀”一声响，房门似是被微风吹开了一条细缝。上一刻还在有说有笑的两个家丁，下一刻已是眼神呆滞的站起身，一个家丁僵硬的抬手拉开了房门，此时门外伸进一柄闪着寒芒的钢刀，在那家丁脖子上轻轻一抹，便见成股血水从伤口处，涓涓的涌了出来。
那家丁“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双腿在地上胡乱蹬了几下，便咽气了，另一个家丁瞪大了双眼麻木地盯着前方，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行啊，小淫狐，你都能开群控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猴王走到剩下那个家丁面前，举刀在他脖颈上划了一道，又扭过头笑嘻嘻地夸道，“我记得在琅琊港的时候，你还只能挑老幼妇孺下手呢，这才半个月的时间，你这功力明显见长啊”。“切，你当那二百多颗人心，姑奶奶是白吃的嘛”，银狐有些得意的炫耀道，随即又满脸嫌弃地扫了眼地上的两具尸身，冷冷地问道，“死猴子你可想好了，这院中四十几条人命，当真一个不留？”
猴王浑不在意的转过身，一把将银狐揽入怀中，叹了口气说道，“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毕竟是四十多条性命，我也是真的于心不忍，只可惜事急从权，如之奈何啊”。“还于心不忍，呵呵，我看你刚才下手不是挺麻利的嘛。还如之奈何，我呸，‘扮作江洋大盗谋财害命，今夜便屠了那齐海满门’，这话不是你跟诸葛村夫说的。死猴子，你少在姑奶奶面前装好人”，银狐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几声，又扬起狐尾朝猴王脸上扫去。“得嘞，全听您吩咐。姑奶奶您这边请，咱俩先把外围的这些杂鱼给清干净，再接着聊哈”，猴王满脸堆笑地答应一句，任由那狐尾从面颊拂过，他先用门闩把门拴好，又推开窗纵身跳出屋外，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靠着心猿瞳术提供的视野优势，再搭配上银狐的控制技能，猴王在东胡商社内直如闲庭信步一般，所过之处，无论男女老幼，皆是懵懵然好似木胎泥塑，被他随手一刀带走，再将尸身藏在隐蔽处，端的是杀人如草不闻声，不过是盏茶功夫，猴王便已轻松收割了二十余条人命。此时，在商社二进院的正房卧室内，一张巨大的雕花木床上，一对儿赤身裸体的男女叠在一处，正在兴致勃勃地行着周公之礼。那男子便是东胡商社的老板齐海，看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头顶正中剃的锃光瓦亮，两鬓却各留着一缕细辫，一看便是标准的胡人发型，他五官生的是深目高鼻，两条扫帚眉，嘴唇略薄，那身白花花的臃肿赘肉，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辣眼。那女子是齐海新纳的侍妾，二九芳华的年纪，生的是千娇百媚，自有一副狐媚相。
二人正在高山流水、琴瑟和鸣、渐入佳境之时，那侍妾突然探出一对藕臂，两只白皙修长的柔荑，却是紧紧捂住了齐海的口鼻。齐海不觉有异，只当是那侍妾要整什么新鲜花样，用略带兴奋的双眸朝身下望去，却发现侍妾正双眼无神、呆若木鸡的盯着屋顶，仿佛失了智似的。齐海心中猛地一个激灵，想要大声呼喊，口鼻处却被死死捂住，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正当此刻，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柄钢刀自齐海后心处捅入，直接透胸而出。“齐老板，走好，不送”，猴王嘴角挂着人畜无害的浅笑，握着刀柄的手腕轻轻一拧，彻底绞碎了齐海的心脉，一连串鲜红的血滴，顺着刀尖滴落在了侍妾那张俏脸上。
猴王抽刀而出，抬腿便将齐海的尸身踹下了床，随即饶有兴致的偏过头，津津有味的欣赏起那位侍妾的窈窕身姿来。“死猴子，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赶紧办正事”，银狐恶狠狠地瞪着猴王，不耐烦地催道。“小淫狐，我这回可是真的有些...”，猴王眸中闪过一丝不舍，反手持刀在那侍妾白皙秀颀的玉颈上，轻轻一抹，怜香惜玉地感慨道，“于心不忍了”。“切，矫情”，银狐冷哼一声，趴在床上舔着前爪，猴王则是从床上捡起一件白色亵衣，在那侍妾脖颈上沾了沾，以鲜血做墨、以亵衣代笔，猴王在屋内一处白墙上，挥毫写下几个大字，“杀人者，海贼王陆飞也”。
“呵呵呵，死猴子，敢做不敢当啊。而且你这字儿，怎么写的跟蚯蚓爬似的”，银狐悠哉悠哉地踱步到猴王身侧，昂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那面白墙，冷嘲热讽地点评道，“那陆飞也不知倒了什么霉，人都烧成灰了，还得替你背这黑锅，死猴子，你可真是老奸巨猾、坏到家了”。猴王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毛，哂笑着说道，“你懂啥，我一般做了好事，都是不留真名的”，“切，啥时候去救你那小娇娘啊”，“不急，英雄救美可是压轴戏，咱一会儿先去救那呼延力，顺便再把子乔他们放进来”，猴王说罢又走到门口拴上门栓，抱着银狐翻窗出了小院。东胡商社的地牢建在院中厩舍的下面，入口就藏在存放草料的库房中，只可惜提供这些信息的那名伙计走的很急，此刻怕是都已经过了奈何桥了。猴王轻松解决了两个守门的护院家丁，带着银狐走进库房，抬脚踢开几大捆草料，地面上便露出了一扇四方形的木门。
东胡商社的地牢内，空气阴冷潮湿，狭窄逼仄的空间，只容得下一大一小两个囚室。在那间小囚室内，呼延力似乎受了些伤，正有气无力地倒卧在一堆干草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栅栏外火盆中跳动的火苗。呼延力的隔壁，还关着三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中年人，这三位便是齐老板从稷下学宫高薪挖来的方士。此刻远处传来“吱呀”一声响，地牢内顿时涌进了一股微风，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呼延力鼻中冷哼一声，烦躁的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根本就不想搭理来人。
“呼延大哥，咱们一日未见，是否觉得如隔三秋乎”，猴王故意拽了句文，“至...，至尊公子，嘶”，呼延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过身，似乎是牵动了某处伤口，疼地他龇牙咧嘴，倒吸了口凉气，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猴王，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公子，你...你怎么来了。快去，快去救小姐,小姐她...”。呼延力话音未落，猴王伸手轻轻一捏，门上的铜锁便断成两截，他紧走两步上前扶住了有些虚弱的呼延力，柔声安慰道，“呼延大哥放心，慕容姑娘那边交给我即可。你伤的重不重，可还能起身走路嘛”。“多谢公子出手搭救。我这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咱们先去救小姐吧”，呼延力说罢便挣扎着要起身。“呼延大哥，子乔他们就在商社外接应”，猴王将呼延力搀了起来，扭过头朝三个方士那边扫了几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且先去地牢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呼延力点点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扶着墙缓缓地朝外走去。
那三个方士中的两人，此刻正瞠目结舌、一脸懵逼地盯着猴王，剩下一个身材矮胖的方士，却是鬼使神差地与猴王对视了片刻。似乎是从猴王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么，那矮胖方士的心脏，竟不由自主的漏跳了半拍，顿时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隔着栅栏朝猴王深深一揖，火急火燎的高声喊道，“这位壮士，我等是稷下学宫的方士，还请您仗义出手，也救救我等吧”。猴王闻言也不回话，只是抬眼打量起这人来，见这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矮胖浑圆，穿着一身蓝色绸衣，一张圆脸缀着两只圆眼，蒜鼻头招风耳，头发有些稀疏，唇边续着几缕短须。矮胖方士见猴王不搭理自己，便又上前几步，双手扶住栅栏，急赤白脸地哀求道，“壮士，求求您拔刀相助，救救我等吧。若是留在此地，我们三人便要被齐海那厮卖去东胡为奴了。还请壮士您行行好，大发慈悲救救我等吧，您的大恩大德，我等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是要报答的”。
听了矮胖方士的一席话，旁边那两人也如梦方醒似的，忙不迭地对着猴王作揖哀求不停，猴王沉默不语，只是用一种临终关怀般的目光，笑吟吟地审视着这三位将死之人。望着猴王嘴角那抹渗人的浅笑，矮胖方士心中已是警兆大起，只觉得如芒在背一般，他双手用力地拍打着木栅栏，大声疾呼道，“壮士，壮士，且听我一言。我是真的会炼丹，也会炼药啊，只要你肯救我出去，日后我便唯你马首是瞻，终身认你为主，如何”。见猴王依旧不说话，那矮胖方士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无奈之下只得病急乱投医，竟口不择言的喊道，“壮士，壮士，家师乃是大方士徐福，家师在云梦山修道多年，且已窥得了一丝成仙机缘，若壮士今日能救我一命，日后家师那里，必有重谢啊，还请壮士三思啊”。猴王瞥了眼那矮胖方士，抬手捏碎了木门上的锁头，随口问了句，“你老师是徐福”。
“正是，壮士也认得家师嘛”，矮胖方士闻言暗自松了口气，有些喜出望外的拱手答道。“略有耳闻”，猴王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闪身进了牢房，走到那两个方士面前，二话不说，便抬腿照着他们小腹各踹了一脚，待二人扑倒在地，方才扭过头朝那矮胖方士眨眨眼，柔声问道，“还未请教先生贵姓”。矮胖方士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那两个瘫倒在地哀嚎不止的狱友，强压着心中的惶恐一揖到底，语气中带着几分忐忑，毕恭毕敬地答道，“好教壮士知道，鄙人姓刘，单名一个杨字”。“先生好面相，好名字啊”，猴王莫名感慨了一句，却是从腰间抽出把钢刀来，不由分说便把刀柄硬塞进那刘杨手中。刘杨此刻只觉得亡魂皆冒、汗毛倒竖，下意识的死死攥住刀柄，却是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望向了猴王。
“好教先生知道，我复姓至尊，单名一个宝字，也不是什么壮士，只是自东胜神州而来的，一个书生罢了”，猴王换了副如沐春风的表情，嘴角挂着人畜无害的浅笑，温文尔雅地解释道，“正所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更何况我今日所行乃是非常之事，断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这一点还望先生理解”。“理解，理解，请至尊公子放心，我可以对天起誓，今日之事，断不会泄露半个字”，刘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左手握着刀柄，抬起右手三指并拢，便要张嘴起誓。“对天起誓就不必了，只要先生今晚纳个投名状，咱们从此便是同道中人了”，猴王摇摇头，目光如炬的盯着刘杨，云淡风轻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