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空,湛蓝湛蓝,云朵不多,偶尔一排大雁向南飞去。它们在投奔新的栖息地,投奔新的希望。
“首辅大人,慢些走。”温哲平淡无奇的声音,在芮隐的身后传来。首辅大人转过身,一脸平静,还带着一丝嘲讽。
“财政大臣不会有事和我商量吧?”芮隐盯着温哲平凡无奇的脸,有些气恼地问。
“首辅,难道是在生我的气吗?”温哲淡淡地笑着,两个酒窝出现在脸颊上,给原本平淡的脸增添了些生气。
“怎么会呢?郎玄大臣毕竟是要抬举瑕瑜啊,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倒是很想听听你怎么解释呢!芮隐口不对心地说着。
“芮兄,你应该看得明白,郎玄此举很明显是针对你,毕竟瑕瑜是你同族啊。”温哲整理了一下帽冠。
“怎么会呢?郎玄的提议很合情理,黑鹰铁卫统管调防轮岗早有先例,更何况又抬举瑕瑜去陪都当执政呢。”你倒是看得很清楚啊,为什么刚才不站出来替我说话,反对动议呢?芮隐气呼呼地想。
“芮兄,不必和我掩饰了,如果你是真心同意,刚才在议政殿就已首肯,何必说稍后再议呢?我之所以没有在动议提出之后反对,是因为不知道郎玄还有什么样的后手,也不知道其他人有什么想法。结果芮兄已经看到了,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至少没有当场提出来,这说明什么?他们都各有心思,虽然不能说和郎玄都有默契,但现在应该有了一致的想法。以二对五,芮兄应该也知道难有胜算。”
温哲的脸依旧平静如常,让芮隐猜不透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此时,天空盘旋飞过一只黑背巨鹰,展开的双翼足有五丈,驭风而行,显得悠然自得。
“温老弟既然看出来了,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办好?”
温哲的一番话虽然没有完全打动芮隐,但他觉得对方表达了诚意,自己也不能再装得过于冷淡,显得不近人情。七位辅政大臣之中,与芮隐交好的人除了温哲,他已经想不到还有谁,自己不该放弃这个盟友。
“顺水推舟,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芮隐坐在自己的首辅大轿里,苦恼地想着。轿子骨架是由橡木制作,通体漆红,轿子里的卧榻足可以两人同卧,铺了一张厚厚的佤珥毛毯,其上又铺了一层花国织锦。
大轿内左手一侧是一个可以折叠的板桌,上面摆着一封刚刚送来的密信。这是一封来自西伯的信,由驻守西南边防的骑兵随身携带,骑着快马,长途跋涉,千里迢迢送到帝都。
银夏帝国帝都昭阳坐落于亚夏大陆的中心,与各王、侯国间均相隔很远,若想控制各国发号施令,可以通过信鸽传递书信和指令。辅政大臣各有一定权力,可利用采诗府收发飞鸽书信,与其他各国商讨所属国事。当然,极为秘密的消息,辅政大臣只用府中私藏信鸽传递。
利用信鸽传递消息,乃是发源于廊中地区,至今不过是百年时间,但是却越来越受到重视。不过,并非每个国家都有资格与国力养得起鸽子,而是需要得到帝国首肯,或者说要得到当权者支持。当然,一些身家极巨的大富商,亦会借助自己的买卖网,打造为己所用的信鸽驿站,了解各地的商业消息。
信鸽送信虽然快捷,但是训练与培养消耗极大,而且也有不利之处:如果被人发现射箭拦截下来,便可知道其中之秘密。
芮隐平素与各国往来时,多用采诗府信鸽传递,府中信鸽很少使用,唯一例外是与西伯间的沟通。两人之间几乎不用信鸽,始终坚持利用王国大道上官驿,由信使骑乘驿马送信,直接交到本人手中,如果遇到意外便口吞灭迹。
安全第一。
这是芮隐多年来所坚持的信条。芮隐与西伯始终书信不断,昭阳的局势与动态,昭皇与辅政大臣商量的重大机密,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通报。与此同时,芮隐与天域高原一些部落亦有联系,也是借助官驿驿卒往来,以便使自己能够影响高原部落。
信件内容简单明了,询问昭阳近况之外,西伯告知他与敕胡已经暗中联系,将对苍陵形成南北夹攻之势。如果苍陵战败,西伯会要求苍陵割让部分土地,转送给敕胡王国,而苍陵王将成为西京的傀儡。
太着急了。首辅大人不禁担心起来,刚刚吃饭被硌的牙齿又疼了起来。
昭皇刚刚去世,继承人选尚没有确定,这个时候西伯调遣灰蛇战团,攻打苍陵王国,绝对不是一个最佳的时机。苍陵国土面积虽然很大,但源于为帝国养马而成为王国,乃是最后一个升格为王国的国家,人口与其他王国相比差距不小。周边有野蛮的原始部落,南边也有多国敌对,若非银夏帝国支持,莫氏王族很难坐稳苍陵王座。
数月之前,西伯已就此事与芮隐沟通,希望寻找一个有利时机,令苍陵臣服帝国的同时,向西京进贡良马军备。
芮隐知道,昭皇刚刚继位之时,正是西伯提议拉拢苍陵,为帝国养马以资军备,才使帝国组建了精锐之师,最终重新令亚夏大陆各国臣服。但是西伯没有想到,昭皇十分抬举苍陵,晋升其为王国,这确实有些过于重视了。
苍岭有很多不易耕种的丘陵山地,原始部落常常搔扰争夺西部牧场,西南方向虽有广阔的土地,却因为没有利用好天域水系,以至于国中粮草始终需要外购。可是,如果苍陵一朝雄起,擅用广阔国土和军备资源,的确会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西伯有此打算也属正常。
甚至于昭皇在位时期,曾有大臣提出兵进函陵高原,取代莫氏王族直领苍陵疆土。莫氏王族虽治理苍陵多年,融合了天域高原不少部落族人,但历代君主实无远见卓识,一直没有占领高原之地,以充裕王国实力。正因如此,昭皇在巡视西南时,专门来到西京五镇,了解苍陵的国情。如果当时不是烈马等部落东进,致使苍陵动员百姓抵抗,使王国空前团结一致,也许昭皇已经实施兼并计划。
任何一个好君主绝非是盲目仁慈的,而需要恩威并施地控制权力,将国家的利益最大化。
昭皇就是这样一位君主,在权威受到挑战时绝不妥协,亲率大军征战不肯屈服的邦国。当帝国稳定下来,四海皆歌舞升平时,昭皇又会暗中挑拨王国间的矛盾,让他们不能成为铁板一块,存在威胁帝国霸权的可能。芮隐追随昭皇日久,深知昭皇的作为,除了绝对地服从之外,他还真心地钦佩昭皇。
你觉得权力是什么?曾有一次,昭皇与芮隐闲来无事,沿着未央湖散步,突然向首辅发问道。芮隐思考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权力就是话语权。昭皇淡然地对芮隐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就好像现在我在问你,让你答出我心中想要的答案,这就是皇冠赋予的权力。可是你也有沉默的权力,判断我为什么会如此发问,这就是你为君忧虑的权力。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力,只要不超越极限,不伤害到别人,那么世间就不会存在杀戮、仇恨、你死我活,那么我可以说我想往的权力,就是让天下太平。
可这是做不到的啊!芮隐不假思索地开口反驳,然后自知失口,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
是啊!权力是王冠上的明珠,每个人都想争夺,如果我不彰显我的权力欲,他们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像恶狼扑向腐肉一般把我撕碎。昭皇再一次淡然地说,而芮隐却有一种大山压顶的感受。
如果没有昭皇执掌帝国,银夏也许早就风雨飘摇、分崩离析,再大的权力欲望于昭皇而言,我觉得都是毫不过分的。芮隐发自真心地说,坚信昭皇可以超越庄帝,实现统一亚夏全境的愿望,达成任何君主所没有企及的高度,留名于万世后代。
兵锋北上,一扫沙罗;西进天域,独霸高原;直抵火龙,东并大海。我曾经信心满满地志在四方,希望能够凭借真正实现大陆统一,而登上苍岭天子峰祭天示威,可惜终归不过是徒劳而已。权力欲是一个毒疮,必须要用盐消除毒液,用刀剑除掉恶疮,否则必将受累失于天下。昭皇的话让芮隐越来越糊涂,也让他越来越看不懂昭皇。
前些年,昭皇懒政躲到东山行宫,将大权全部交给辅政大臣,余人都十分不解,只有芮隐早已洞悉昭皇的异常。
昭皇为了遏制权力欲望,甘心陪着朵姬避于东山东来峰行宫,这份胸襟与从容非常人可以,更何况手握权柄的西伯呢!昭皇亲政掌舵帝国之时,西伯表现得异常恭顺,以至于当初对他颇有微辞的伯爷,也认为西伯心性有变。可是芮隐却深知,西伯绝非安于人下,而是蓄势待发等待时机。
如果昭皇留下子嗣,帝国皇位继承不会旁落他人。
可是现在局势不同,无后的昭皇留下了权力之空,谁第一时间把握机会,就有可能笑到最后。现在西伯发动战争,曲路西进苍陵函陵,虽然可以得到敕胡、苍陵支持,但会丧失最为宝贵的时间,恐怕不会给他入主帝国带来好处,反而会被人当成欺负弱小的把柄。
如果我是娥后会怎么办呢?我会联合辅政大臣中的盟友,寻找可以支持她的伯爷,尽快掌控昭阳帝都的精锐之师。黑鹰铁卫军不只是帝师王牌,更是成为帝王的预示与指引,一旦被娥后巧妙掌控,西伯若再想扳回一局,恐怕会是极难的了。芮隐焦虑地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