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治。”
众人脸上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又不好治。”
众人忽而变得灰心丧气。
伍不绝夫妇两个面面相觑，心里闹不懂百里仁的意思，又因他能分毫不差地断出病症而心生敬畏，不敢主动发问。
“噢！百里神医大可直言，若是因诊金的缘故，神医不必担心，伍家主为了夫人定当不吝金银。”
一直不曾说话的岳邈走上前去，站在两边之间转圜气氛。
“是、是！”伍不绝恍然大悟，忙点头应和。
百里仁摆摆手，似有为难，“不是诊金的事！”
他坐下去，看了看伍氏夫妇，慢慢讲述因由，“两位，是这样，南地潮湿，不比北方四季分明空气干爽，尊夫人生于北方，随后同你迁居南地，本就不适应南地气候。年轻时体健尚无反应，随之年纪增长，体内五行此消彼长打破了阴阳平衡，湿气侵体，藏宥与脏器之间蛰伏，我猜想，夫人在初次发病之前的几年中，该诞育过一胎子女吧？”
见两人点头默认，百里仁继续道：“女子月中气血不足，又加上体内湿气宿积，这才慢慢衍化成湿毒，湿毒通常潜而不发，可体魄不强时，一旦遇上牛羊等发物，或逢气候忽变，便会来势汹汹，不仅体表皮肤会长红疹丘斑，眼鼻充血，连体内脏腑也会水肿涨大，挤压肺经，使尊夫人呼吸困难，似是喘疾。你喂她吃的药丸，治的不过是调理气息的表面功夫，尊夫人体内的湿毒才是整个病症的根源。”
百里仁歇口气，若不是看在卫子歌的面子上，他何曾对病人长篇大论的解释因果，依他的性子，有如此说话的功夫，药方也配好了，针也扎完了，病人现在早该活蹦乱跳的回家去了。
一想到这，百里仁忍不住瞪了卫子歌一眼，卫子歌似乎也感受到百里仁不善的目光，摸着鼻尖掩饰无奈的苦笑。
“那神医说好治……”
“我说好治，是因尊夫人发现症状后一定有多加注意，保养得宜，十几年间不曾猛烈地发作过几次，只要每日服药，再配合熏灸和按摩，长此以往，便可控制湿毒不再扩散，渐渐恢复正常的饮食。”
“啊！”
伍不绝脸色登时轻松下来，牵住伍夫人的手冲她微笑。
“你别高兴的太早！”
百里仁打断两人，压住耐性，又道：“这还有不好治的地方。”
他靠在椅背上，指指伍氏两人，“我只问你们，是想彻底根治，还是余生借助日日喝药来稳住病症？”
“这……当然是彻底根治。是药三分毒，就算我夫人因此稳住湿毒，可也难保不会生出其他病来。”
伍不绝不假思索，握紧高氏的手郑重道。
百里仁点点头，正要说话，就见孟令风掀帐而入，悄声走到卫子歌身边似有事要报。
其他人很有眼力价的转过头，各自喝茶，不敢打扰卫子歌议事。
卫子歌倒不甚在意，微微扬起下颌，“说。”
孟令风低下声音，似有避讳， 可每个字却咬得清清楚楚，令人不想听也不得不听了个真切。
“公子，柳下公子差人来报，说城墙那边又闹起来了，似乎是南家的人……”
卫子歌立刻立起手掌止住孟令风的话，笑容依旧不变，从容起身道：
“吾突有要事处理，诸位还请自便。”随后在众人微垂的目光恭送中走了出去。
“还请百里神医赐教！”
伍不绝性急，卫子歌刚走，赶忙提醒百里仁接着说。
“哦！这就是我说不好治的原因。”
百里仁再喝口茶，一指伍不绝，“你当带着尊夫人重新迁回北方定居，外因止，内果当自行消弭，再配合我说的熏灸和按摩，两年后，便可彻底肃清体内湿毒。”
伍家夫妇显然有些吃惊，随后又都肩膀微沉，恍然大悟。
“我相信伍家主爱妻心切，日日为其按摩熏灸的繁碌当不在话下，只是……伍家主可舍得下曲水的家业，就此迁居……哦，这就是二位的家事了，两位自行定夺就好。”
百里仁走过去收拢药匣，略有沉吟，“总之，两法均可控制湿毒。今日在此不便施针，待明日起，我会前往你家中，教你按摩的掌法和熏灸的几处穴位，具体的药方我也明日一并带给你。”
听出百里仁话中已有逐客之意，三人纷纷站起身。
伍不绝终于知晓其夫人的病痛并非无药可医的顽疾，脸上一片不同于来时的畅快，垂首作揖：
“实在感激百里神医，明日我派马车来接神医。”
“哎小节小节！”
百里仁跨步在前走，一掀帘子已是落日余晖，“快酉时了，湿气加重，两位还是早些回府，以免夫人的病情加重。”
伍不绝忙不迭点头，轻手拥住他的夫人，缓步同行。
几人还在相互客套寒暄时，就见眼前一花，好像一个人影“嗖”地飞过去，百里仁举手大喊：
“摇丫头，你可见……”
“没看见！”
清脆利落的回答已从极远的地方而来。
宋星摇骑马疾驰，眼中一团止不住的笑意，不住拍打马背提快速度。
第五日了，她与慕岑约好五日相见，同他学习如何奏埙，她盯着这鱼陶埙看了五日，五日当中，太阳升得缓慢，草木静止不动，连曲水都像是停下奔涌的江潮，感觉时间从未有过的难熬，五日的光景，竟如此漫长。
她摸了摸躺在怀中的陶埙，心中又急又怕，急着去见慕岑，却又怕他爽约不来，就如以往那般来去匆匆不见首尾。
通过几道曲折的石径，沿山脚转过半圈，曲江一脉支流顺山势而出，向南蜿蜒流动。
山背后，风轻，迹罕。
江边一簇篝火烧得正旺，和着面具上的橘光，静静等待着谁的到来。
“慕岑！”
宋星摇跳下马背，奔向篝火旁的男子。
“你、你真的来了！”
慕岑抬眸看着宋星摇欢呼雀跃的样子，拍拍身旁的位置，“我既答应了你，又岂会食言。”
“那你对我所说之事，是否全然算数？”
宋星摇掏出陶埙握在手心里，靠近火旁烤手，没多久又缩回来，“哎呀，陶土怕火！”慌慌忙忙又将陶埙揣回怀中，这才看向慕岑等他回答。
慕岑淡淡笑着看她忙碌，等她全然坐好，肯定道：“自然。”
“你说我若学不会，便一直教我，可算数？”
“算数。”
“好！”宋星摇满意地点头，“你还说，若我能当面拆穿你的身份，你就摘下面具承认，可算数？”
慕岑眼中闪过一瞬慌乱，随即用笑容掩盖好，“那你可有证据了？”
“唔……还没有……不过早晚而已，我先找你确认清楚，你快说，可算数？”
慕岑缓缓站起来，带动着锦衣微颤，附着在帛缎间的雪中信，凝成一股似有似无的冷香飘溢外散，消失在火焰的炙烤下。
一直以来，他都在思索，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令宋星摇将自己错认成兄长。
他曾以为大概是身形过于相像，可转头想，又似乎不对，这世间体态相似之人何止千万，何况即便外形相似，性子却截然相反，兄长是决然不会为了接近她而刻意扮冷淡之态的。
那么能让她如此笃定的原因一定很是特殊，也一定很隐晦，隐晦到她此刻不愿通过这个原因来揭穿自己。
但这个原因是她最后的杀手锏，却是他不得而知、无法掌控的变数。
一旦她不得已使出了最后的办法，他们间的误会或许更加难以厘清。
宋星摇见他不答，跟着站起来，在背后
急忙问他：“你是不是要反悔！”
慕岑一笑，摇摇头，“不反悔，不过你的证据可要让我心服口服才行。”
宋星摇信心十足地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慕岑看着她，抿了抿笑意，在她手心轻轻一拂而过，“一言为定。”
两人对着汤汤曲水，乘着月色，傍火并肩而坐。
陶埙奏出的曲调悠扬婉转，曲意绵绵似秋雨纷飞，透着淡淡落索的哀愁，余音飘进江水之中，和着浪潮奔涌，流向远方，
宋星摇静静听完，似乎不忍打破曲终后的寂静，轻声说：“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慕岑闭上眼想了想，也轻声回答：“流泥小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