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破晓时，隔壁李大娘养的公鸡咯咯啼叫。宋柯迷糊中，翻了个身，脸朝着床边接着睡。
窗外鸡鸣犬吠声声不息。宋柯忽然感觉到有一样温热的东西轻轻戳着自己的脸，还有一道声音不住地在她耳畔回响。
“宋柯，宋柯，宋柯， 醒醒，快醒醒。”
宋柯火气上来，手用力一挥，将脸上温热的东西甩开。
那道声音又大了一点起来。那轻轻戳着的触觉自然也回来了。
“宋柯，宋柯，宋柯， 醒醒，快醒醒。”
孜孜不倦，锲而不舍。
声音不响，力道也不重，但是烦在不停歇地滋扰。
宋柯咬着牙，切齿道：“再戳我的脸，我把你手指给剁了！”
睡意被赶跑，宋柯怒气冲冲地坐起来，只看到斐然瘪着嘴立在床前。
她撇了一眼窗外，天空只有蒙蒙亮，甚至还有几颗星星。她语气不善，道：”天还没亮呢，你发什么疯？“
斐然眼珠转了转，说：”白云庵在城外，路途较远，还是早些过去比较好。“
宋柯喝道：”之前没见你这么勤快，这么周到！“
斐然不出声。
宋柯火气很重，看了一眼斐然，更加生气，于是大呼小叫，把他好一顿指使。
”把我衣服拿来！“
”打盆水来！“
”梳头！“
斐然一声不吭，闷头照做。
铜镜中映出两张脸。宋柯一张冷面，气得绯红。斐然动作笨拙地为她梳头，脸色闪过一阵又一阵的尴尬。
没一会儿，宋柯就嫌弃地转身，拿过梳子自己动手。斐然还是站在她身后，慢慢开口：“我知道你不开心。只是，我再无和她在一起的可能，唯有尽力帮她。“
”啪“地一声，宋柯将木梳搁到梳妆台上，眉宇间染上怒气。她语速很快，连珠炮似地说出一串话：”怎么没可能了？脚长在你身上，爱去哪去哪，爱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我绑着你了吗？“
斐然一愣，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急忙道：”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的语气真挚，眼神炽热赤诚，直勾勾地盯着铜镜里的她，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
两人的目光在铜镜里相会交织。
宋柯忽然垂眸，又抓起木梳，理着几下头发，低声道：”你出去找俩马车。“
她火气去得也很快，此时此刻，有点脸热，耳尖也像染上血一样通红。
”哦。“斐然应下，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问：”你不生气了吧？“
”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宋柯嘴硬，一口否认，只是心虚地将发辫给编错了。
”你刚才分明......”斐然自然是不信的。
她微微瞪了他一眼，强调：”我刚刚只是没睡醒。“
斐然却忽然扬眉，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他说：“嗯，我知道了。”
白云庵。
庵内古树参天，青石板下满是青苔，风吹叶落，发出簌簌之声，檐角青铜铃叮当颤动。几个小尼姑目不斜视，只挥着扫帚，沉静扫着地上落叶。
殿前的香炉中，焚香袅袅，和着不知从哪个禅房内响起的悠悠诵佛之音。
宋柯微微低头，心中平静，沉浸在了这平和虔诚的氛围之中。往日里，她所忧虑的，所追求的，所害怕的，此时彷佛都没了重量，轻飘飘的，轻轻一阵风就可以吹走。
但，她终究是俗世之人呢，总要为凡尘之事奔波忙碌。她自嘲地一笑，对身侧的斐然道：“我们分头行事，记住，除了妙清，还得打听钱为名的事。”
斐然忙不迭点头，道：“放心，我记着呢。”
“好，那半个时辰后这里碰头。”
半个时辰后，宋柯重新回到大殿之前的空地，却没见到斐然。她眉头微微皱起，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白云庵占地很大，庵堂众多。她负责东西面的，走访了这一片的尼姑，除了知道些妙清的事情，却无人听过钱为民的名字。
妙清一年前来此修行，每日里要么是念经诵佛，钻研佛经，要么是下山行善，济世救人。所有的弟子都为她的品行和虔诚折服。
但一个月前，她自山下回来时，却是泪水盈盈，失魂落魄。
住持师太命她闭关修行。不到三日，她却砸了房门，赤足冲到大殿里，质问佛祖，为何要夺人性命。
住持师太三令五申，不让弟子谈论此事，因此知晓的人数并不过。
宋柯一面朝着后山走去，一面思索妙清为何性情大变，从虔诚的佛女顷刻间堕落成疯妇，质问佛祖。
不多时，她便走到了一处僻静处。
数丛绿竹掩映，隐约可见一灰一蓝两个人影。
宋柯眼皮一跳，斐然今日可不正好穿了蓝衣？虽然早上情急之下，他再度表明心意，但宋柯此时还是略微感到几许不适，可能人总归是有嫉妒之心。
她放轻脚步，走近了一些，敛声屏气，侧耳倾听。
哀戚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正是妙清的声音，宋柯听得头皮发麻。
过了一会儿，妙清抽噎着停了下来。
斐然道：“妙清姑娘，你有什么难事，可以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妙清犹豫片刻，失落地道：“王爷，你帮不了我的。”
宋柯从竹子的间隙看过去，妙清挺直后背，绕过斐然要离开。
而斐然却追了上去，道：“你不说出来，怎么就知道没办法呢。”
妙清回身，凄然一笑，说：“我想问，王爷当日的誓言还作数吗？”
“你，你是说。”斐然的声音明显抖了一下。
妙清点头，道：”看王爷的反应，应该是不作数了。其实，我在海城时也听闻了王爷同异国公主的奇缘。“
斐然沉默了一会儿，为难道：”我早已成亲，是不能再娶你了。但是...“
他同妙清一时相顾无语。
斐然忽然开口，语气雀跃：”妙清姑娘，你是想还俗了？你早说呀，这有什么难的呢？难倒是那些死板老尼姑拦着不让？“
妙清缓慢地摇头，道：”你不懂。“
”活生生的人都守不住许下的诺言，那千年前的人呢？他的所言所语，所思所想是不是也早就没有了力量？“
妙清喃喃自语，向远处走去。
宋柯将这些听得七七八八，自绿竹后现身，道：“妙空师傅，请留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