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十)
书名:雾锁宁阳 作者:清冷天空 本章字数:8648字 发布时间:2023-11-10

郑翼和冯芳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冯芳按照医生的叮嘱,给郑翼的背上搽过药水后,告诉郑翼,说上半夜的时候,她还是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宁阳来过生日,爸爸答应坐中午第二趟班车回宁阳。

郑翼明白冯芳的心思,笑她心里藏不住点事,那《三牛图》都进我们家柜子了,还担心它长翅膀飞了不成?

冯芳笑得灿烂无比,娇嗔地把几粒药片填进郑翼的嘴里。

搽过药水后,郑翼感觉背上火辣辣的,像贴了一张刚出锅的烙饼,趴在枕头上“哼哼叽叽”的睡不安神,天将微明的时候,干脆就起了床,轻手轻脚地转到阳台上。

在阳台小心活动筋骨时,突然想起来,岳父喜欢吃宁阳的驴肉火烧。宁阳的驴肉火烧曾因岳父一篇“宁阳驴肉火烧与非物质文化传承”而声名省内外,岳父也一度成为宁阳驴肉火烧的代言人。

郑翼决定,赶早去阳明大街买几份新鲜的火烧回来,反正睡着也难受,不如出去转转。透过窗玻璃,见冯芳还沉沉睡着,便蹑手蹑脚进了卫生间,洗漱完后,天也大亮了,郑翼写了一张字条放在茶几上后,悄悄出了门。

许是筋骨在行走中活络了的缘故,大约步行了十来分钟后,郑翼竟感觉背上的胀痛轻缓了很多。横过阳明大街时,郑翼决定先去米家胡同,那里有他青睐的宁阳特色早点——“巧媳妇锅边溜”。

米家胡同跟文桐书院相背而拥,是宁阳城最古老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汇集着宁阳城最精华的小吃,其丰富程度跟阳明后街的排档夜宵有半斤八两之攀。

“巧媳妇锅边溜”的招牌很特别,黄布红字镶蓝色晕边的三角旗帜上,象形的锅底标示随风飘扬着,一如清代的黄龙旗幡。

宁阳的锅边溜有异于南方,真正地道的锅边溜配足地道的辅料,代价还是很高的。其显著的特点就是不用蚬子汁作汤,而是用宁阳黑山羊腊全骨加土蒜熬制,再配以上乘的米浆,加入喜好的辅料后,一碗热腾腾的锅边溜便让你沉浸在妈妈的味道里。

“哎呦!郑代表这早饭吃的可不近咧。”一个细细的娘娘腔从背后传来。

郑翼一听就知道是吴雍,还没来得及回头,吴雍就把一杯咸豆浆送到面前。

“吃完锅边溜,再来杯咸豆浆,补肾又补胃!”吴雍手里捏着两根黄爽爽的大油条,口里胡诌着,笑嘻嘻地坐到郑翼的对面。

郑翼的注意力完全在碗里,勾着头问:“你一大早的,怎么也来这里了?”

“唉,莫提,刚从县委办出来!”吴雍嘴里嚼着油条,发出的音竟然少了些娘娘味。

郑翼揶揄道:“现在这个点,县委办还有人接待你?”

“县委办作的怪,当然就有人候着咧!”拿嘴撕下一截油条后,抱怨道,“昨晚刚睡床上,徐局长给我打电话,说县里要开什么……阳明文化研讨会,要求各部门都要拿一到两个与宁阳地方文化相关联的短文,害得我搜肠刮肚熬了个通宵!……你说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王阳明,跟你宁阳有什么关系?跟你宁阳文化有什么关系?就凭文桐书院那些个传说?嘁!”

“那你说什么才与王阳明有关系?”郑翼抬眼望了望吴雍,“文化是一种传承,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没有地域之分。王阳明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宁阳虽小,也是世界的一个窗口嘛。”

吴雍怔怔地望着郑翼,旋又附和道:“是是是,郑代表说的太对了!”

“对不对我不敢肯定,但搞文化研究肯定是对的!宁阳就缺乏对传承文化的发掘和研究,这一点,我岳父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一大早在早点摊谈文化,郑翼都觉得无聊,但细一想,这饮食其实也是一种文化,又觉得很靠谱。

郑翼抹着嘴上的汤渍准备掏钱走人时,吴雍已把事先攥在手里的钱递给了摊主,然后用那只还没擦净油渍的手,把郑翼强按在椅子上。

“哎哎哎,郑代表莫急着走啊,我这还有话跟你说呢。”

郑翼用纸巾擦着肩上的油渍,烦燥地说:“有屁就放!——你看你这,弄我一身的油!”

“对不住!对不住!”吴雍一边道着歉一边亲热的叫着,压低声音问,“郑哥,昨天中午,老毛子是不是请你喝酒了?”

郑翼厌恶地看着吴雍:“哼,你成天的就晓得到处听风听雨!”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觉得,这老毛子请你喝酒有点反常!……而且,他还帮你赎回了嫂子家丢失的……那什么宝贝是吧?”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吴雍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郑翼:“这么明显的圈套,你这么精明的人就没看出来?……老爷子们大海捞针几十年无功而返的事情,你一餐酒……它就现身江湖了?”

“那你觉得……哪里有问题了?”

“前天,他恨不得吃了你!昨天,他不单请你喝酒,还无意间成了你的恩人!你就没问几个为什么?试问,世界上哪有巧得如此恰到好处的事情?”

郑翼心头一动,想不到这家伙的思维原来也有这般灵性,竟跟冯芳的推理有着不谋而合的相似之处!难道说这其中真的有蹊跷?不过,即便真有蹊跷,对于郑翼来说,似乎没有值得去过多思考的意义。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认为存在就是合理,用逆向思维去讨论一个现实存在的东西,是小题大作。那么,吴雍既然能对存在的事物发出质疑,是不是表明,这种存在的本身隐含有某种因由?难道说吴雍听到了别的什么风声?于是问道:“那你告诉我,这‘恰到好处’的‘巧’……在哪里呢?”

“唉!”吴雍叹了一声,“我说了你莫生气,你呀,是宁可相信世界上的鬼,也不愿相信吴雍的这张嘴!……算了,我点到为止,反正我是不会相信,他老毛子一夜之间会脱胎换了骨?!”

郑翼觉得自己还停留在对吴雍的反感上,说话有些刻薄,便换了副笑脸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的分析是不是太过敏感罢了。”

“我这是典型的杞人忧天,吃力不讨好!”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吴雍转身的样子,让郑翼突然想起他的父亲吴老蔫来,便喊住吴雍,“好多年没见你父亲了,他现在还好吧?”

“身体还不错,就是血压有点高,这些年一直在帮我姐夫打理石材厂……”

“哦,他今年……有七十多了吧?”

“嗯,七十五了。”吴雍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程式化的答完话后晃晃悠悠走了。

郑翼突然问起吴老蔫,是因为他想起徐达德交办的事情来。冠途当年被抓时,吴老蔫就在现场,他俩在工地上相处的时间不短,或许能从他那儿获得一些冠途的情况,说不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破解途径呢。他觉得有必要去阳明山见见这位故旧。

郑翼怕吵醒冯芳,便给她的微信留了言,说有件紧要事去办,可能要晚一点才回。然后给一个开出租车的熟司机小梁打了电话,小梁答应一刻钟后过来接他。郑翼揣起电话,决定趁这个空当去文桐书院转转,那里有个全省的书画巡回展。

文桐书院参照了历代书院的建筑格局,全院石木结构,以讲堂为中心,沿水平线性渐次展开建筑空间,前后四进,每进建筑以青石板台阶逐级抬升,层层叠进,给人以深邃、幽远、庄重的感觉。所不同的是,一进门的大厅跟讲学堂的格调不是很契合,竟以宁阳本地传统的佛堂庭院天井式组合建筑,回廊绕池、布局空旷,数百年无人参透其详。

现如今,书院大厅成了“蔡林记”的热干面馆。店主也独具匠心,一应餐具、衣着均以古意高仿,营销方式的创新刺激着吃客们的食欲,吃客络绎不绝,令很多餐饮商家自愧弗如。

郑翼绕过那些津津有味的吃客,进了讲堂正厅。展厅就在左首的“讲学斋”里,书院的工作人员预备着一些宁阳浆果,正往每张桌子上摆放着,供参观者免费品尝。

工作人员认识郑翼,微笑着过来告诉他,展厅要稍等一会儿才能开放,让他先在一个用屏风隔着的“雅间”休息。刚一落座,拿起盖杯准备浅饮时,隔壁“雅间”的交谈让他本能地竖起了耳朵。

……

甲:“听说了吗?冯老爷子丢失的那幅《三牛图》找回来了!”

乙:“听说了。不过,有人传是在省城地摊上被人淘回来的,这可就新鲜了。”

甲:“这有什么新鲜的?现在的二道贩子能耐大着呢!听说连老佛爷的翡翠降魔杵都现身啦!”

乙:“绝无可能!——你怎么也信这个了?当年孙殿英东陵盗墓后,翡翠降魔杵是他的中意之宝,怎么可能流落民间?这现身一说,除了赝品,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甲:“那你说,这《三牛图》怎么会在省城出现呢?难道是我猜错了?”

乙:“你瞎琢磨有用吗?你猜来猜去几十年了,猜出来没咧?”

甲:“不!我相信我一惯的判断!当年若不是我制止,这老死鬼连冯老爷子壁上那中堂都要抠了去!——唉!可怜这老爷子,到死都没再见上《三牛图》一面啊!”

乙:“这都是命!当初他要不去当那个红军,兴许这磨难就不会找上他,他的子孙也不会背着这么个沉重的包袱!”

甲:“你这话说的可不中听!当红军那是为天下劳苦大众打江山,跟你这什么‘磨难’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老爷子守着《三牛图》那也是出自公心,换做别人,早换钱置家当去了!”

乙:“唉!一副赝品,难为冯家几十年!”

甲:“赝品怎么啦?这个赝品可是除了真迹外,赝品中的上品!”

乙:“也是啊。——《三牛图》如今回来了,冯老爷子该瞑目了啊!”

不到一天的时间,《三牛图》重见天日的消息竟传得如此之快,实在令人惊讶!也难怪,当年《三牛图》失窃在宁阳算是大新闻了,一帮红卫兵被逐一审查,最终还是石沉大海,成为悬案,关于它的消息也一直为人所关注。

郑翼在想,他们提到的那个“老死鬼”是谁?他决定去见一见隔壁的交谈者。

正欲起身,小梁的电话打来了,告诉他,车已到了书院门口……

吴雍姐夫的石材厂就是阳明山矿山,在县北十几公里外的阳明湖东岸。

其实,阳明山矿山并不在阳明山,而是在一个叫哭儿台的山上。阳明山在哭儿台的南面,两山均坐落于阳明湖东,一南一北成犄角状伸向湖心。哭儿台的山体尽管险峻,但远不及阳明山清奇峻秀,只是因为山上蕴藏着储量可观的萤石,才让它的名声盖过了阳明山。

之所以用阳明山命名,是当时的浑河公社革委会主任管太平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当年的哭儿台是宁阳最为火热的地方,一百多名知青云集于此飞扬青春燃烧激情。管太平在一次下矿井参加劳动时,随同的知青大队民兵连长冯连清说,哭儿台这名字听起来很戳心,缺乏革命的阳刚之气。管太平想了想,问冯连清,改称阳明山如何?冯连清连声说好,说阳明山既有阳光明媚的喻意,也有历史名人的影响力,用阳明山命名矿山,可以激发知识青年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热情。慢慢地,哭儿台除了在地名志上有留存外,它的原名逐渐被世人所遗忘。

车子拐下121省道后,驶入一条残破的水泥路,路口一块颓败的水泥碑上,三个魏碑体的“知青路”字迹依稀可辨。这是阳明山矿山以前的专用公路,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卵石累累,早不见水泥的痕迹,路上落叶纷扬,一派凋敝之像。路两边的行道树倒是苍翠,清一色的湿地松一人抱之有余,无言述说着路的久远。

“郑领导,还有多远?”司机小梁心疼着自己的车子。

郑翼坐在副驾座上,双手紧抓着座前的扶手,尽量减缓车子颠簸传导的抖动。他告诉小梁:“这路也就四五公里,过了前面那个石屋就差不多了。”

小梁似乎有点后悔这趟生意,一边躲避着路上的坑槽一边说:“咳,都没见过这么破的路!”

郑翼看着小梁的心疼样,不由生出愧意:“这样吧小梁,我多付给你一半的车钱,给你弥补一下吧。”

小梁断然道:“那算了!你这可不是同情我。要是让公司晓得我多收了乘客的钱,那我就得失业滚蛋了!”说完还是心疼地叹道,“唉,可怜我这刚换的轮胎呀!”

郑翼动了恻隐之心,安抚道:“那要不这样吧,以后到省里、市里出差,我就固定用你的车,过路费过桥费全给包了,怎么样?”

小梁的脸上露出笑色:“这个可以,反正你也是公家报销!”又特意说明一下,“公司对出长途没有硬性规定。”

郑翼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车子行到一处相对开阔的路段时,郑翼让小梁靠边把车停了,朝右边一摆首,问:“去那石屋看看不?”

“石屋?”小梁伏着身子往右首看去,除了一处挂满藤蔓的山洞映入眼帘外,未曾看到屋的影子,“那边就一个破洞,哪来的石屋咧?”

郑翼笑道:“洞即是屋,屋即是洞。”抬脚下车时,回转头说,“莫小瞧这破洞,当年可是闹得轰轰烈烈的。”

小梁好奇地问:“什么洞这么热闹?”

“不过,跟你普及一下:这里一直称石屋,”郑翼笑着揶揄道,“叫它洞的都是史盲。不是死脑筋的死,是历史的史。嘻嘻!”

小梁没有在意郑翼的揶揄,兴趣倒是上来了,连忙下了车,跟在郑翼的屁股后头,说是跟领导一路去治治自己的史盲。

所谓的石屋,就是利用突兀的山体硬凿出来的山洞。这里曾是当年知青大队的一个检查站,也是知青书信往来和文艺活动的聚集地。从山洞的规模以及洞前宽阔的平地可以想见,郑翼说闹得轰轰烈烈并非夸张。

郑翼以前来过两次。第一次是结婚度蜜月的时候,因为岳父经常念叨,说他当年在知青大队当民兵连长时,一直住在这个山洞里,为了满足岳父的陶醉感,夫妻俩便照了张18寸的彩照挂在画室里;第二次是应省书画家协会“青春不打烊翰墨颂神州”活动之邀,参加由岳父主持的“知青知青”写生采风活动,还根据岳父的描述,专门画了一组知青生活的素描。

山洞很大很深,长约七八十米。洞壁上每隔两三米凿出一个“窗子”,充足的光线从外面投射进来,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洞壁上方水泥条块上残留的文字: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真是难以想像啊……”跟前两次一样,这豪迈的文字仍旧激起郑翼由衷的感叹,“一百多名知青哪,在这偏僻之地筚路蓝缕、燃烧青春!”

小梁瞪着眼睛问:“一百多名知青?知青住山洞干什么?不是说扎根农村么?”似乎又恍然大悟起来,“哦……我晓得了,是砍树!现在砍树都改用河南人了,河南人力气大,能吃苦!”

郑翼目光异样地看着小梁,笑着问:“你怎么像是个进口货?”

“领导看出来了?”小梁一笑,并没在意郑翼的调侃,“我是从江西‘嫁’来宁阳的,嘿嘿,倒插门!算半个宁阳人了,嘿嘿。”

“哦,怪不得。……那就不奇怪了。”

“领导话里有话?”小梁好奇地问,“这洞里……有故事?”

郑翼没有理会小梁,觉得跟一个外乡人说本地的故事激不起共鸣,浪费口舌。

小梁还想继续追问,但郑翼移动的脚步告诉他,再问也是白问。于是,便顺着好奇心左顾右盼起来。

“哎哎!领导,”小梁手指着前方,咋呼道,“看,看那边!好像还有个小洞咧!”

小梁说的小洞,离洞口有六十多米远,由于年代久远,洞口被严重风化剥蚀,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郑翼第二次来石屋时,岳父曾笑着告诉他,说他当民兵连长那会儿很特权,这个小洞是他的单独“套间”。

郑翼笑道:“怎么像哥伦布似的?见什么都新鲜?!”

许是带着某种微妙,郑翼还是下意识地走向那个小洞。小洞并不小,从洞口往里看去,显得幽深而昏暗。正西面的壁上凿有一个很大的“窗”口,只是因为藤蔓茂繁的缘故,光线大部被遮蔽了。郑翼眯着眼睛往洞里看的当口,“窗”外的凉风裹着一股闻之欲呕的气味涌过来,他本能地一捂鼻,把刚刚迈出的脚缩了回来。

小梁的鼻翼翕动了几下:“领导,好像是血腥味呢!”

郑翼的鼻子条件反射地跟着翕动了几下,随口道:“兴许是什么动物死里面了吧。”

“不是!”小梁很肯定的口气,“动物死了发出的是臭味!”

“你这意思,不是动物……是人?”郑翼有些发怵。

小梁摇摇头道:“是不是人不能确定,但肯定不会是动物。”

郑翼将信将疑,觉得是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这荒野之地几乎无人居住。犹豫了一下,打开手机电筒,高声清着嗓子壮着胆,把缩回来的脚又踏了进去。电筒刚往里一晃,一只野猫倏地从暗处蹿出来,郑翼被突然蹿出的野猫吓了一大跳,身体猛然一激灵,手机飞落到小洞的中央。

小梁捂着胸口呼着粗气,帮郑翼捡手机时,电筒的聚光一闪,一张半遮着头发的人脸赫然入目。

俩人一惊,本能地把手挽到了一起。

“哪个?”小梁壮着胆子问。

“叫花子吧?”见没有回声,郑翼拿过手机,举着电筒挪近了一照,不由地毛发倒竖、心惊肉跳:那人脸下方瘦长的脖颈上,插着一把被血染红的剪刀!

“啊!”俩人吓得魂飞魄散,惊惶地蹿出了山洞。

“快……快……回……”郑翼嘴巴哆嗦着,“不……不不……去……去矿山!”

面如土色的小梁顾惜不了自己新换的轮胎,踩足油门犹恨脚下无力,发疯地朝阳明山矿山深处狂奔。

石屋离矿山不远,几分钟的功夫,青砖红瓦的矿山大院出现在眼前。车子裹着灰尘,慌不择路地冲下了知青路。

大院前的操场上,摊晒着成色不一的山茶籽,到处凌乱地堆放着一些陈年杂物。操场边栽着的一块铁牌子上,“阳明山矿山”几个斑驳大字仍依稀可辩,铁牌的背面,悬着一个随时准备下坠的篮球框,在山风中不安分地摆动着。

“停车!停车!”郑翼一副随时都要跳车的样子,拍着驾驶台大叫。

小梁猛然一脚急刹,猝不及防的郑翼上身没撑住,顺着惯性往前一倾,脑袋重重地撞在前挡玻璃上,眼睛里顿时金星乱冒,额头上即刻隆起一个土豆大的包。

郑翼痛得呲牙咧嘴,捂着头痛苦地叫着,嘴里不干不净骂起了粗话。

小梁任凭郑翼叫骂着不吭声,绕过车头拉开车门,把郑翼搀下了车。

郑翼下车后脚下打着飘,忍着痛往院子那边踉踉跄跄奔去,边跑边喊:“‘蔫茄子’!‘蔫茄子’!”

院子里的水井边,一个摇着轱辘汲水的老汉不满地斥责道:“是哪个?没大没小的!”眯着眼睛看的工夫,郑翼已到跟前,老汉惊喜地一松手,轱辘“咕咕咕咕”疾速倒转着,随即从井里飘上来一声闷响,“哎——呦!我说哪个敢把‘蔫茄子’这么上劲的叫,原来是郑老弟你呀!快……”

“‘蔫茄子’,……出人命了!”郑翼一手捂着头,另一只手抓着老蔫的手,“快!快!打电话……报警!快……”

老蔫的女婿听到吵吵声,从屋里奔出来,听郑翼说了个大概,连忙拨通了浑河乡派出所的电话……

返回石屋的路上,老蔫用女婿自制的草药膏搓揉着郑翼头上的包。郑翼呲牙忍着痛,手心里的汗沿着指缝往下滴。

“哎哟!哎哟!”老蔫的手劲越来越大,郑翼痛得受不了,“‘蔫茄子’你……能不能轻点!……揉猪肚子啊你!咝……”

老蔫停下手:“这么点痛就经不住啊?那年在工地,你脚掌让钢钉给扎穿了,我给你拔的时候,都没听你哼一声,这长了些岁数倒还晓得痛了?!”

郑翼咧着嘴说:“当年那是扎麻木了,事后还不是痛的钻心?现在这……这个痛不一样,咝……不是一般的痛,都找不到词……来形容……”

“再忍忍吧,”老蔫筋凸凸的手掌又贴了上来,“长痛不如短痛,把里面揉软乎了,就不会胀痛了。”

“你女婿这膏……不会是狗皮膏药吧?”郑翼一副不相信的语气问。

老蔫手上用着劲,话也说得玄:“那还真不是给老弟你吹,我女婿这膏药可是在部队得来的真传,效果不比中医院那什么‘即消膏’差哩!……等会儿再给你敷块膏药,过两天不消肿你抽我耳巴子!”

“不听广告……看疗效吧!咝……”

不知道是痛麻木了还是真有疗效,快到石屋时,郑翼头上的包消了一大半,竟也不觉得痛了。

小梁的车刚在石屋门前停下来,一辆油漆斑驳的警车闪着警灯,也“呜呜呜呜”地开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辆蹦蹦跳跳的三轮车。

一颗头发稀疏的圆脑袋从警车里刚伸出来,郑翼就认出是浑河派出所所长杜康,连忙下车打着招呼。

“郑代表,怎么是你?”杜康显然有些意外,看到郑翼头上敷着块脏了面的膏药,诧异地问,“脑壳怎么了?昨天不是背上受的伤么?”

郑翼自嘲道:“这两天走背运,昨天挨打、今天挨撞。”

“撞的?”杜康近前看了看,“哎呦,你这撞的可不轻!撞树上了?”

“撞鬼了!”郑翼余悸未消,“晦气,差点把魂都丢了!”

杜康笑道:“切,撞上个死人就把你吓成这样?”

“你是没看到当时那惨样,魂不飞才怪!”

“只能解释,你是少见多怪!”杜康笑了笑,一边套着手套一边问,“你不在家里养着伤,跑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来了?”

郑翼顿了一下,敷衍道:“鬼使神差呗!”

“我是想休息休息不了啊!……昨晚送你回家后,就接到所里的电话,镇上一寡妇被一村妇捉奸在床,被扒光衣服绑在派出所门口的电杆上,他大爷的!……这不,刚摆平完那事,就又冒出这桩事来!”杜康的话里透出职业的无奈,完了嘱咐道,“郑代表,你们先待会儿,配合我们做个笔录,例行一下程序。……中午就不要回城了,一路去望湖楼呡一盅。李杨那家伙不放赊哪,一个劲要我兑现昨天晚上的承诺,正好也给你压压惊。”

郑翼婉拒道:“算了吧,估计我去了,这惊也难得压下去!”

“压总比不压强嘛,是吧?……先不说这个,等把那石屋里的情况弄明白再说吧。”

副所长刘岛带着法医在石屋鼓捣半天后,无精打采地出了石门,摘下口罩夸张地咳了口痰后,冲杜康摇了摇头。

几个护工随后从石屋里抬出来一具尸体,停放在门前的空地上。

杜康问:“什么情况?”

刘岛拿着把剪刀:“根据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分析,他是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被人勒了脖子,后又被这把尖锐的剪刀所捅,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大!”

“能确定?”

刘岛点头:“九成的把握!”

杜康问:“什么时段?”

刘岛说:“基本锁定在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

杜康掀开盖在死者脸上的衣服时,郑翼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头上的毛发陡然就倒竖了起来:死者那对凸起的眼珠像两瓣爆炒的鸽子蛋,油亮亮的,让人不寒而栗!

“噫?”杜康换了个角度看了下,“冠途?”

“冠途?”吴老蔫和郑翼不约而同问。

郑翼指着担架上的尸体,瞪大眼睛问:“你说这……这是冠途?”

杜康不知道郑翼问话的缘由,淡淡一笑:“这县里的混混,有几个我不认得的?况且他还是我们浑河乡的乡民。……郑代表也认得他?”

郑翼摇了摇头,尽管他不能确认死者就是冠途,但杜康的话他还是相信的,死者就是冠途无疑!

杜康戴上白手套,十分专业地验看着冠途的尸体,对做着记录的干警说着一些专用术语。尸验完后,杜康一边在警员捧着的帆布桶里净着手,一边吩咐做记录的干警,把几个证人聚到一起做案情笔录。

这时,司机跑过来告诉杜康,阳明武馆的金教官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说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没接,问是不是昨天晚上灌多了在家睡觉。

杜康突然想起来,昨天他让金浩约了馆主,今天上午去武馆谈培训联防队员的事。于是便先跟郑翼打了招呼,说去望湖楼的安排临时有变,酒给他先存着。然后又给金浩回了电话,让他备好烟、泡好茶,自己马上就赶过去……

做笔录的时候,冯芳打来电话,说爸爸被几个当年的知青战友拉去聚餐了,因为国庆节后他要回宁阳参加一个什么研讨会,所以暂时就不回来了,驴肉火烧就不用买了,她中午也跟几个闺蜜去乡下吃农家饭了,让郑翼自己解决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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