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白家夫人又与女儿溱洧来到集市,溱儿说要去昨日回家时经过的那条街道去看看。
街道上,路上有卖早餐的、开药店的、卖小玩意儿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她们从裁缝铺为溱洧选好了狐裘,正当母亲还在为老爷挑选狐裘时,溱洧一人撇开一众丫鬟小厮和母亲的目光,独自去街上寻找。
应该就是裁缝铺附近,她一边走一边低头在厚厚的雪地找寻,她喃喃道,“是哪里呢?”
此时阿毛正从反方向带着母亲从郊野赶来看病,他与妹妹酸枣一人在母亲一侧扶着,母亲拐着树枝做的拐棍,一面咳嗽一面苟着身子走。
白溱洧的杏红斗篷十分醒目,跟昨日马车里露出头来的一样,他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她,就是昨日马车上的人。
他摸摸胸前被体温捂热的白玉坠子,悄悄掏出来紧攥于手心。他们一行三人经过她,他将坠子悄然扔于她身后。
他一刻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
他们转身就进入裁缝铺对面的药房,母亲在大夫面前坐下,伸出手让大夫把脉。
他够着脖子透过窗户往外看,他想知道她有没有找到,毕竟昨日是自己捡了,甚至想过拿去卖了,他愧疚于心,如若她能找到就算物归原主了。
他看不到,于是又跑到门口扒着看,他看见丫鬟小厮围上去,问着她,“大小姐,您找什么呢?”
此时,一位眼尖的丫鬟看见雪地中的坠子,捡起来道,“大小姐,您的白玉坠子。”
溱洧转身发现,真的是自己的坠子,原来坠子就在身后,终于找到了。
他见她笑逐颜开,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哥哥,你看什么呢?”酸枣走过来问。
阿毛转头看见凑近的妹妹,回答道,“我在看,等会去买哪家包子铺的包子。”
听见包子,酸枣开心极了,问,“哥哥,你有钱了吗?我们可以买很多很多包子吗?”
阿毛看见一样笑逐颜开的妹妹,告诉她,“等娘看完病,我们就去买包子,哥哥以后会挣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很多很多包子的。”
酸枣拉着哥哥一同向母亲走去,一面道,“谢谢哥哥,酸枣也会挣很多很多银子,给哥哥买好多好多的吃的。”
阿毛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在阿毛与酸枣去门外的间隙,她们阿娘见大夫面露难色,她让大夫如实告诉自己的病情,大夫再细细摸脉,只能如实告诉,“你的风寒由来已久,又拖欠过久,不容乐观,我先开几副药剂,回家后早晚各煎煮一包服用,吃完后再来看诊,再对症下药,一定要慢慢将养,平常要多注意保暖,注意饮食。”
他们母亲拿着拐杖起身离开凳子,一面摆手一面说,“药我们不要了,大夫。”
“阿娘”,阿毛与酸枣跑过来扶住阿娘,阿毛跟大夫说,“大夫,要,我们要,我们有钱。”他将所有的银两都从包内掏出来放在大夫把脉的台子上。
“我先给你开五副药。”
阿娘一个劲说着不要不要,阿毛跟阿娘说,“阿娘,昨日有神仙姐姐帮我,替我解围还给了我这些银两,现在我们有钱了,你不要担心。”
她阿娘知道,她的风寒以现在的条件将养不起,不是一两副药剂就可以的,日后还得连累两孩子,她说,“阿毛,我不要药了,我们回家,回家。”
“阿娘,我们出门都说好了的,你不要担心银子的问题,日后我也会挣钱的。”
“阿毛。”
阿毛不顾阿娘苍白的叫喊,转身对大夫说,“大夫,就要五副药。”
她阿娘差点摔下去,她一面撑在拐棍上,一面借助酸枣扶住自己的力量,她看着阿毛手中的银子交出去,五副药就花去一半的银子,她实在觉得拖累了两个孩子,如若自己死了,两个孩子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他们从药房出来,酸枣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叫起来,阿毛递给酸枣三毛钱,酸枣跑到一旁的包子铺买了三个包子,这次的包子用纸袋子装好了,老板小心翼翼地交到酸枣手上,这是热腾腾的,她将两个包子递给哥哥和娘亲,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吃起来,虽然包子很烫,但她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阿毛看见白家的马车已经往前行驶而去,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印。
他们回到郊外的寺庙中,阿毛升起火,在一个捡来的边沿有些破碎的砂锅里熬煮着今日抓来的一副药剂。
夜间,寒风呼啸,冬雪凛冽,他们阿娘看着熟睡的阿毛与酸枣,脱下身上穿了一个冬天的厚棉衣盖在他们兄妹身上,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那个刺骨的大湖中。
第二日一早,阿毛被噩梦惊醒,醒来发现阿娘不在,“阿娘”,酸枣也在哥哥的呼喊中醒来,他们四处寻找,最终,在去往湖中的路上找到了冻成冰雕的阿娘。
“阿娘!”
“阿娘!”
他们跪倒在阿娘身下,两兄妹在寒风大雪中拖着阿娘回到寺庙。哥哥在寺庙外的一处平整的地上挖土,酸枣哭完也跑来帮哥哥。
腊月十二的这一天,两兄妹早上发现阿娘不见,午间找到,晚间安葬。
安葬完阿娘,阿毛在寺庙的门上找到一颗生了锈的钉子,他在一块破板上用钉子刻下几根横线,几根竖线,学着大人的模样将板子立在母亲的坟头前。
他们在城中买的米快完了,这日,阿毛为妹妹生好火堆,独自一人前往城中买米。
在去城中的路上,他遇到了到旁边寺庙随阿娘上香的溱洧,她的杏红斗篷还是一样显目,像火苗一样热情。还有她腰间的白玉坠子,他再熟悉不过。
那时候,她正独自一人在寺庙外逗汪汪叫的野狗,“小狗狗,你是饿了吗?”白溱洧从袖子里取出层层叠着的手帕,她细细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饼干,掰成小碎段于手心,然后把手心递过去摊开,小狗一个劲地舔着,舔得她的手心痒痒的。
野狗吃完后,叫着跑走了,穿过在树后看溱洧的阿毛的脚跟,溱洧的目光追随小狗落到他的身上,她拍拍手,一边走向阿毛走一边手捧着哈气,手和脸蛋都冻得通红通红的。
见她走过来,阿毛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是你啊,”她灿烂地伸出小手行礼,“我叫白溱洧。”
阿毛眉梢下睁圆的眼睛看向她行礼的手,他双手交叉在衣袖里的右手蠕动蠕动,短暂回礼,“我叫葛毛”,之后又迅速缩回去。
“你的手怎的这样凉?”
“我……”阿毛不知如何作答时,她的眼光已经扫视了他的周身,“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也不披一件斗篷。”
她张开斗篷道,“我们一起吧。”
阿毛小心翼翼看见她张开的斗篷,和热情灿烂的笑容,摇摇头,“不了,我进城买米去了。”
阿毛转身就要走,她忙道,“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是那日马车上的人,我们还对视了的,那日我的白玉坠子掉在你跟前,要是别人的话早就捡走了,但是你没有,我第二日去也找着了。”
阿毛停住脚步,用背影听完她说的话,心中更加愧疚。溱洧褪下杏红斗篷为他披上,“这斗篷就用来表达我的感激了,可不能拒绝噢,不知那日摔痛了吗?现在还痛吗?”
“这斗篷我不能要,你快穿上吧,小心冷风。”阿毛忙褪下斗篷还给她。
寺庙传来母亲的呼喊,“溱儿,溱儿。”
她用手推回阿毛拿着斗篷的手,“我还有很多斗篷的,我阿娘叫我了,我先走了。”
溱洧一溜烟,跑上寺庙长满青苔的青色石梯,石梯上的雪已经化了大部分了,“阿娘,我在这儿呢。”
阿毛想起了自己的阿娘,也喃喃叫着阿娘。
野猫的一声喵叫将他抽回现实,他抬抬手中的斗篷,想叫回她,可她已经不见身影了。
他看见旁边栓着的马匹,马匹后面的马车上挂着灯笼,写着白字,虽然他并不认识那字,但是认得马车,他将斗篷仔细叠了叠,放于马车上。之后,就继续往城中走。
阿毛买回一袋小米,和着挖的野菜,用当初为阿娘熬药的砂锅煮饭,偶尔会买一点点肉加在里面,即使都没有多少油脂溢出,但他们兄妹还是能闻到肉的香味,他们满足地大口大口深深地吸着空气中弥散的香味,等待的过程漫长又幸福。
阿毛尝试过去挣钱,所有的店铺他都去试过了,可是他才六岁,没有人会要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自那日分别之后,长忆在恨别桥附近租了房子,他日日去恨别桥上守候,都没能等来她。他想着,会不会她去看望那个孩子了?他顺着记忆,找到这个破寺庙,只看见两个孩子正在煮着白粥野菜。
长忆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家中,虽然家不大,家具还不齐全,但是也初有了家的模样。两个孩子来了后,家中热闹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