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匆匆一面而后分别良久,是为陌生;因一面之缘而铭心刻骨,是为耳熟。
带着浑厚内力的清晰呼喝,如雷霆一般犀利灌耳。
毫不犹豫,不容置喙地打断了宋芳宜提着裙角走上马车的动作。
迎着这一声清晰的呼喝,宋芳宜回过头看去。
凤冠面前摇曳的碎金珠帘隔不开眼前那遥遥而来的骑着一匹黑马的飒飒身影。
周身的一切,在这一瞬全都消散不见,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那刚从大牢里出来的年轻将军——玉子城。
这一刻,听不到身畔众人的喧嚣,也看不到周身围绕的喜娘和披红挂绿的马车,眼前只有那伏在马背上,衣衫不整的玉子城的身影渐行渐近。
宋芳宜愣在那里。
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多少次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今日却在眼前声动地展现出来。
宋芳宜笑了,那美丽的笑容如同一朵水中得芙蓉旖旎绽放,这天地间的所有光彩,都不及这一抹笑意。
就在眼前,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梦中痴恋的男子,挥动着马鞭,急急地向着自己奔腾而来。
是他。
没错的。
城主府门前,浩荡气派的送亲队伍看到了有人骑着马,横冲直撞地冲进了这送亲的队伍,那后面似乎还跟着一支黑压压的军队。
皆是大吃一惊,纷纷擦干了眼泪,惊恐万分地步步后退。
站在门前的宋城主,眯着眼睛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
满面红光立刻变得冰寒铁青,抬手指上玉子城,喝斥身边的一众护卫道:
“还愣什么,赶紧给我拦住他!赶紧给我拦住!快快快!”
身边还在发愣的护卫们一接到命令,就连忙点头应是,随手抄起几件趁手的武器,迎着玉子城就冲了上去。
玉子城看着这些向他奔来的,手里提着棍棒武器府内护卫,轻轻冷哼一声,根本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随手扯过一根路边晾衣服的木棍,当做武器,也顾不上那衣服架子失去了支撑,上面晾着的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呼啦啦地被风带飞了起来。
玉子城浑身真气涌动,如火焰一般的蓝色光华闪烁,阡陌杀的功力一瞬间汹涌澎湃。
左挡右防,有技巧地把冲来的护卫们统统挑开,却不伤他们分毫。
宋芳宜就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微笑,傻呵呵地着看着如天神般突兀降临的玉将军。
呼吸似乎都停滞在了这一秒。
这一秒,所有人都如同置身于梦境中,一齐忘了呼吸,一齐忘了反应。
生怕谁的一个动作,便把这场美梦给敲碎了,给惊醒了。
玉子城骑着马,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两名护卫,奔到她身边。
乌黑的发丝,在马背的颠簸中飞扬如絮,一身暗色的里衣还未来得及穿上盔甲。
那一张脸上,目光坚毅不容半点阻拦,弯下腰身,抬起手臂,一把扯掉她头上繁杂奢华的赤金凤凰珠冠。
任那沉重的金冠砸在地上,名贵的珍珠,奢侈的宝石,华丽的金屑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在阳光的照耀下,迸溅起五光十色的道道光芒。
于飞驰的骏马上低低一附身。
男子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手揽住女子的纤细的腰枝。
宋芳宜的眼前,天光豁然大亮,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唯一能看见的,便是这张朝思暮想,可望而不可即的脸。
繁杂富丽的华服在她身上与旋转之间,衣袂翻飞,襟飘带舞。
她眼前的世界,都被这一阵旋转撕扯成了条条绚丽的水纹光纤,在如同一副水光华丽的彩色卷中之中,旋转着,被抱上了马背。
玉子城紧紧揽着怀中的宋芳宜,心跳随着呼吸一齐发紧。
低下头,于宋芳宜的头顶轻喝一声:
“坐稳了!”
抬手一勒缰绳,黑色的骏马一声长嘶,双蹄高高扬起,向着前方一跃而出。
宋芳宜缩着身子,坐在马上,被玉子城用结实的双臂紧紧地保护在怀中。
体味着来自玉子城胸怀的温暖,一股暖意涌上了心头,一股热意也窜上了双颊。
从小到大一直养在深闺的自己,从未踏出过家门半步。
从小到大也是自己第一次被陌生男子揽在怀中。
而这一次,被玉子城抱着骑上这飞奔的黑色骏马,穿梭在这临州城,也是第一次。
任自己被盘起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被颠得散乱。
任身边的景物急速后退,晃得自己的双眼已然睁不开。
急速的颠簸,让平日从未骑过马的她有些头晕不适。
却依然紧张地使劲攥着玉子城的衣袖,紧紧地攥着,怎么也不肯松开。
十指尖尖,涂着丹色的丹蔻。
指尖泛白,手心里全是微凉的汗水。
此时此刻纵马驰骋的玉子城根本没有心思去关心怀中的宋芳宜是否不适。
他全身心地关注着前方,攥着缰绳,只顾着一路向前跑去,出了这道城门,就是城外的树林了。
身后,隐隐约约有马蹄声传来,看来是城主府的追兵已经赶上来了。
看样子,就算他带着宋小姐跑出了这临州城,城主府的力量还是会紧追不舍的。
玉子城紧夹马腹,狠狠抽着骏马的后臀,引得骏马声声长嘶,在跃出临州城城门之后四蹄飞奔。
听的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玉子城喝着马儿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黑马也是声声长嘶,加快了脚步。
临州城渐渐被甩在身后,黑色骏马带着他二人从临州城向南一路奔跑过去。
玉子城所骑的黑马,虽比不上自己骑惯了黄鬃马“黄玉”,但也是军中的战马良驹。
虽说赶不上应璇门山谷中豢养的可供千里驱驰的千里名驹。
却也是短途机动加速,追风逐日的好马。
这一加速,很快便把城主护卫们的普通马匹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距离临州城外五十里处,正是一片茂密的野生树林。
目测树林里相对安全,玉子城这才抱着宋芳宜在树林深处下马,稍作休息。
自从被抱上这匹马,骏马便一路急速奔跑,突然停下来之后,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宋芳宜还有些不适应。
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一手撑着身子,一手紧紧抚着胸口,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抬头间,却看见玉子城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突然脸色一红,状似不经意地转过了身去。
这一路俊马驰骋,她在马上被颠得发髻散乱,衣衫松散,本就有些宽大的外裳和中衣都已经散开了,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薄薄里衣。
转过身来的宋芳宜,连忙整理自己的衣襟衣领和妆容。
感觉整理得差不多了,这才优雅地转过身来。
一脸娇羞地对着玉子城低头轻轻行礼:
“芳宜多谢玉将军搭救。”
玉子城看着面前的宋小姐一脸含蓄谦恭有礼,连忙抬手扶起宋芳宜:
“小姐客气了,不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宋芳宜却倔强地鞠着礼,摇了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玉子城,慢悠悠地说出了下半句话:
“只是,还要劳烦玉将军送我回去。”
“你说什么?”
玉子城在一瞬间,感觉自己听错了。
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
真的要嫁入凌国太子府吗?
皱着眉头,玉子城一脸不解地看向宋芳宜。
经过这一路纵马奔波。
面前的宋小姐头上没有了珠冠的束缚,原本盘的紧致圆润的同心髻已经在路上被颠散了。
发髻松散地盘在头上,散开了几缕发丝,低低垂到了鬓间。
又沾上了些脸颊的汗水,湿淋淋的拧成一缕。
那原本插在头上的步摇和玉钗,经过这一路的颠簸,似乎也少了几根。
一张小脸上还带着紧张过后,未来得及消退的红晕。
额头上由于紧张,也沁出了细碎的汗珠,冲开了些许铅粉。
深深的眼窝,眼圈有些红红的。
双唇紧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死死地又咬着嘴唇,不肯说出口。
玉子城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动怒:
“宋小姐可是在怪罪我越国将士无能力?不能打败那凌国人,而需要一介女子去换取和平吗?”
宋芳宜听出了玉子城语气中的不悦,连忙摇了摇头,轻轻滴解释道:
“不,不是的。玉将军,芳宜不是这个意思。芳宜只是说,事已至此,便只有芳宜回去了,父亲大人才安心。临州城的百姓才可以安心啊。”
玉子城听着宋芳宜这样说,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宋芳宜迎着玉子城的目光,轻轻地笑了。
盈盈的眼波对上玉子城呆愣的神色,慢慢滴念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折桂令·春情》元代徐再思。)”
看着眼前的宋芳宜,额头上沁着汗珠,满面红晕,微微颤抖的睫毛,娇羞却又不失大胆。
玉子城突然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