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霜怀与暮染云出了奉城,便向中原东飞行。到了千机院,二人由守门弟子引进。
见到了长山真人,李霜怀便将书信交给了他。长山真人面容愈发憔悴,暮染云脸色忧虑,上前问道:“长山掌门,不如由我替您医治,或许您可痊愈。”
长山真人左手持信,右手摆了摆,回应道:“不必了,我在与天魔宫当年交战中,伤及了心脉。心脉日渐枯萎。不是医术所能解决。”
他打开书信,仔细地看着,一封书信竟然阅览了半个时辰。面色从惊讶渐渐转为悲痛。
陈年往事,莫说半个时辰,恐怕这一生都嘲笑不尽,哀叹不完。
合上书信,长山真人转身将书信放在地上,然后向书信跪下,而后双手掩面痛哭。这一幕,看得李霜怀实在伤心,转过身去。手足之情,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应该可以相互谅解。
“归甲,是我对不住你,此生无以弥补,来世吧!”
话毕,长山真人未将泪痕擦拭,便将书信折好,再次放于信封之中,捏于左手。
他转过身,正好李霜怀也转过身。他笑了笑说道:“李公子也为我兄弟二人就此别过而伤心。虽然你二人未能将归甲带回。但我丁长山还是感激不尽!千机院欠你们一个人情!他日必还!”
李霜怀面容温润起来,但仍是难过地回应道:“长山真人,归甲前辈了断你与他之间恩怨。希望长山真人至此保重!告辞!”
言罢,李霜怀与暮染云转身,离开了千机院。
二人飞往舍香小筑,途中暮染云一直皱眉不展,也不与李霜怀搭话。
进了舍香小筑阁楼,李霜怀觉得有些蹊跷,忽然拉住暮染云的手,暮染云立即挣脱开来,冷冷回应道:“霜怀,我如今心知你如归甲前辈一般,不可能再走上回头之路。”
“我如今的确不可能再回正道。那又怎样?我一直爱着你!”
“我暮染云不可能爱上一个魔教之人,你明白吗?!”
李霜怀咽下一口忧郁,焦灼地看着暮染云,然后有些错愕又冷然地回应道:“是啊,你也顾及声誉,顾及地位,顾及舍香小筑,顾及自己的安危……”
暮染云忽然双眼垂泪,泪水顺着精巧的脸庞滑下,滴落在红色木板地上。颤抖干涩地问道:“人活世上,难道不需要声誉,不需要地位,不需要家业,不需要顾及自己的安危吗?你回答我。”
因为是人,也只有是人,都需要能够想要的一切。人,如若长大,不仅仅需要一副躯壳。
“我将来可以离开天魔宫,我不骗你!”李霜怀上前,双手紧紧抓住暮染云的双臂,眼神里全是乞求。
“可我等不起——!”暮染云紧闭双眼挣脱开,这一句,喊得撕心裂肺。
“你别在自欺欺人了,李霜怀!你有太多是天魔宫能满足你的,你有太多是想要报复青峦宗的。只要这些念头在一天,你就在天魔宫里等待一天。”暮染云麻木地转身,踉踉跄跄进了房间。
她猛地一下关上了门,背靠在门上,将紧跟上来的李霜怀拒之门外。
李霜怀亦是背靠着门,仰头冷笑,无言以对,只有眼泪滑落在长袍之上。眼泪霎那间消失,却不会回应自己的心。
李霜怀擦干了眼泪,大声诉说起来:“此次我来中原,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是关于你,染云。我曾经救助过一个人,他妻子是南面冰川水镜宫之人。”
“而水镜宫宫主水无情,修炼的亦是寒霜血脉。”
暮染云在晕迷之中听闻,渐渐地抬手,渐渐地将眼泪以衣袖擦干。而后打开门,不敢相信地看着李霜怀,眼神里点燃了困惑的火。
李霜怀重新笑了起来,温和言语道:“染云,你也知晓,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两个人修炼同一种血脉之力,血脉之力非常隐秘。除非是一出生带着先天血脉或者继承。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为清楚。”
暮染云蹙眉不展,眼神里犹疑。半刻过后才凝视着李霜怀,回应道:“你的意思,我与那水镜宫有着血缘之连?”
“正是。水镜宫宫主名为水无情。你曾对我说,你从小无父无母,从记事起就跟着你师父。若想彻底查清自己的身世,恐怕我们需要去一趟水镜宫。”
李霜怀话毕,暮染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双眼低垂,不敢面对李霜怀。
二人出了舍香小筑,一剑一绸缎,飞往中原最南部。
十日过后,终于抵达中原最南部,经过路上仔细询问,找到了水镜宫所在。李霜怀与暮染云二人上了绵山,一座宏伟淡蓝色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蓝色水晶一体而筑之宫殿,散发着幽冷又残酷的光芒。迈上台阶,一位年轻男子身着淡蓝色长袍伸手拦住了去路,他微笑地问道:“敢问二位,来我水镜宫有何事?”
暮染云盯着他,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我二人从中原北方而来,到这里为了见你们宫主,水无情。”
“请二位稍等,我将消息回禀宫主。”
不一会儿,这名年轻男子又下来,冰冷地看着他俩,又冰冷地说了一句:“二位请随我来。”
暮染云仿佛有着数不完的恩怨,全部挂在脸上,不似笑,不似哭,不似怒,不似平淡。一路上去,她总是低着头,沉默不语。而进入水镜宫大殿内,她忽然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时,一句冰冷如伤的话语从最里面台阶上的蓝色水晶椅上飘来:“二位,来我水镜宫所为何事?”
李霜怀与暮染云才看清最里面的那张脸,如同一道倒挂的冰锥般苍白。身体姿态那样悠闲,目光却如水面一样平静。
暮染云上前,低头行礼,缓缓问道:“您就是水镜宫宫主,水无情?晚辈乃是中原北部,舍香小筑主人,暮染云。我身边这位,乃是李霜怀。”
刻意隐瞒了李霜怀的真实身份,也不愿提及他的真实身份。身份是一种象征,也是一个残忍的烙印。
“嗯。”水镜宫宫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晚辈有一事想请教水宫主。水宫主所含寒霜血脉之灵力,而晚辈亦是身具寒霜血脉。晚辈难道与水宫主有联系?”
水无情这时眼光微微打起神精,而后悄悄蹙眉,长长地问了一句:“你,自小无父无母?”
“是,晚辈从懂事起,自小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游历天下。晚辈从未见过亲生父母。”暮染云刚刚听闻水无情这一问,心中立刻紧张起来。心平所被提及,难免有些伤感与诧异。
水无情不紧不慢,再次长长地问道:“暮姑娘,那么你看看你的左臂,是否有一颗朱砂痣?”
暮染云卷起左臂的衣袖,然后失声喊道:“的确,的确!”
“女儿啊,你终于归来了。我是你的父亲,我等待了你二十多年,可算把你盼来了。你本名不叫暮染云,而叫做水染云,是为父替你起名。”
暮染云十分高兴,但令她不解的是,水无情竟然如此话语神态冰冷,甚至从他的双眼中看不到兴高采烈的光芒。
“父亲,您说您是我的父亲。孩儿见过父亲!那么,我的母亲呢?”
水无情以右手握拳支撑着脸颊,又冷冷回应道:“你们可以从大殿出去,向左走,看见一间淡蓝色的旁殿。里面就是你的母亲,门前有弟子在把守,询问便知。”
“父亲,您不同我们一起去吗?”暮染云眼神明显有些急切,有些惊喜,激动之中话语明快。
“不了,我还有要事处理,没那心思。”水无情从旁边的蓝色水晶桌上举起一杯不知是茶是酒,一饮而尽。
暮染云与李霜怀出了大殿,向左转,一直往前走终于看见了一处略微矮小的淡蓝色旁殿,上前询问得知,正是暮染云母亲,水无情夫人郭宝钗的住处。
暮染云推门进去,看见一位中年女人正站在里面,喃喃自语着什么。她见到暮染云与李霜怀,便好似受到惊吓,失声大哭大叫起来。
“你们是谁,是不是来抢我的云儿,你们出去!你们出去!来人啊——!”郭宝钗四肢力张,站在原地打转。
暮染云瞬间泪珠滑落,一个箭步上前抱住母亲,头杵在母亲怀里,一个劲儿地喊着:“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女儿如今归来,想要见您一面啊!”
死死抱住母亲,可是母亲却硬是一把将暮染云推开。
李霜怀心急上前,拉住暮染云往后扯,大声安抚道:“冷静些,染云!你母亲可能病了!”
暮染云哭腔难止,迷糊的泪眼看着母亲,不忍离去。但仍一步一步被李霜怀拽出了门外。暮染云急匆匆地回到水镜宫大殿,李霜怀一路跟在后面。进了大殿,看到水无情仍旧在最里面坐着,安然若初。
“父亲,母亲为何会失去神智,她到底怎么了?”
“那是因为,她自己想不开。”一句嘲讽夹杂着厌恶的话语钻入暮染云的心里。
“难道这么多年,您就没有寻找名医,为母亲医治吗?”暮染云有些怀疑,有些紧张地死死看着水无情。
“医治?不必了。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不就是怀过我的孩子么。”水无情一边喝着,一边得意自己说过的话,双眼与嘴角露出一丝毫不在乎的笑容。
暮染云被这一句惊吓到了,眼泪顿时流下,嘴里却哼哼地笑了起来。她不愿相信地一步一步往后退。李霜怀亦惊讶无比。
二人木然许久,暮染云靠在李霜怀的肩臂上。二人慢慢移步转身,离开了大殿。走了半响,暮染云才回过神来,心酸不可描摹,她向李霜怀吐露道:“为什么我父亲会如此冷漠,那是她的发妻啊!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啊,结发之情,男女恩爱,从来都是做人的刻骨道理,如今却是三言两语,不如一杯冷酒粗茶。
蹲在地上痛哭的暮染云一直摇头垂泪,李霜怀左手轻轻拍着,一边安慰道:“染云,不必太过难过。眼前要做之事,是医治你母亲。”
“我要剜开过往之全部!有一人,可以救我母亲!”暮染云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转向东南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