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蓝好转了一些,某天下地,在楼下的前厅中找到了李霜怀。她拽着李霜怀的袖子,仰头有些哀求道:“霜怀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云城看戏。”
闻言,李霜怀皱了皱眉头看着雪蓝,轻声回应道:“蓝儿妹妹,我担心你在云城……”
蓝儿仿佛知晓了李霜怀心中意思,笑了笑说道:“无妨,这几天经过暮姐姐的医治,蓝儿好多了。蓝儿四五岁时,母亲带着我经常去看戏。蓝儿最喜欢看戏了。”
拗不过她,李霜怀只好带着她前往云城,在云城的戏台外,人山人海。
雪蓝挤了进去,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戏台上的人物。
也许人生真如一场戏,有台前,有台后。有哭也有笑。一场游戏,一场寒梦。
看过一会儿,雪蓝出来,李霜怀眉目间有些疑惑,问道:“怎地不看了,是这出戏不好看吗?”
雪蓝低下了头,有些娇弱,气息缓缓吐出,回应道:“不是戏不好看,是蓝儿想母亲了。小的时候,母亲爱看戏,蓝儿每次跟着。母亲总是教导蓝儿戏台上的戏角称呼……”
“现如今,母亲不在了,蓝儿就只剩下一个人。”
李霜怀再一次听闻蓝儿母亲,便弯腰轻声问道:“蓝儿,你可知,你母亲为何离去?”
“是父亲他为了宏图大业,为了称霸一方,整日打理谈雪楼。他对我与母亲向来极少嘘寒问暖,甚至在母亲怀我之时,还动手打过母亲!”蓝儿说着说着,便两眼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好了,蓝儿妹妹莫哭,蓝儿母亲还会回来的。”
蓝儿咧嘴一笑,小嘴就像两抹粉色的花瓣。她也机灵,随口问了一句:“霜怀哥哥,你是真喜欢暮姐姐吗?”
李霜怀这下沉默,一时不知怎样回应。
女人在爱情面前羞涩,男人在爱情面前同样羞涩,只是关于羞涩,心思不同。
“霜怀哥哥,蓝儿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好好关心她,好好保护她,不让她伤心流泪,不让她受尽这世间的种种磨难,不让她受尽这世间的种种委屈!”
忽然,雪蓝大声咳嗽,咳出好多鲜血,李霜怀赶紧抱起她,往谈雪楼奔去。
在床榻边,看着软弱无力的雪蓝,以及血浸大片的被子,暮染云叹息了一声:“霜怀,算了吧。我们能做的也只是这些。”
李霜怀心里疼痛难忍,但怕吵醒雪蓝,压低了声音急匆匆回应了一句:“不行,我不放弃蓝儿。我要再去云城,找一回韩丛意!我不相信,一个大夫,能心如血铁!”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离开了谈雪楼。
走进妙春堂,看见韩丛意正在前厅与几位大夫商谈着什么。韩丛意见到冒然进来的李霜怀,皱了皱眉头。
依旧面无表情,那双眼空茫又冷清。
“韩大夫,我是李霜怀,我来……”
“李公子,请你在厅外等候片刻,我与几位大夫正在商议一名肺痨患者的医治方法。我现在没有多余的时辰听你叙说你的事情。”
李霜怀压抑着内心极度的火焰,转身出了前厅,站在前厅的门楣下。
半个时辰过后,几位大夫离去,李霜怀急忙转身走进前厅。
他先是向韩丛意弯腰鞠了一躬,平静说道:“初次见面,是我冒犯韩大夫在先,我在这里像您赔个不是。其次,雪蓝病危,希望您再前往谈雪楼一趟!”
韩丛意坐在那里,一直坐在那里,而后端起一个浅绿色的茶杯,抿了一口热气未消的茶。
“李公子,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身为大夫,见过太多因无法医治而死去之人。雪蓝的病无法医治,我一会儿还要诊治其他病人,就不远送了。”
“为什么?哪怕让她多活一天,不是让所有人都欣喜的事吗?!”李霜怀睁大眼睛,朝着韩丛意喊到。
“多活一天,让所有人欣喜?这只是李公子你一厢情愿的心思。在我看来,救治那些能够有盼头活下去的人,才令人满心欢喜。”
“你身为大夫,袖手旁观一个小姑娘死去!”
“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了你,她的病我医治不了。还有,我身为大夫够不够资格,不是你一个人能评判的!”
李霜怀愤怒地全身颤抖,大吼一声,灵力瞬间激荡在整个庭院。
“怎么,李公子还想杀了我不成?”
平静了下来,久久无法平静内心的血泪。李霜怀硬咬着牙,转身离去。
回到谈雪楼,雪未冷急忙上前询问,却被李霜怀举起手臂拦下。他目光呆滞,一步像是醉盛一步,上了阁楼,进了雪蓝的屋内,直接扑到雪蓝的床边,无声抽泣。
“霜怀哥哥别哭,暮姐姐也别哭。蓝儿知道自己不行了,只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说完,雪蓝沉睡了过去。
李霜怀与暮染云在酒楼,暮染云一腔哀怨,劝慰道:“霜怀,我们尽力了,韩丛意不答应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一把将白瓷酒杯摔碎在地板上,引起了二楼众食客的注意。李霜怀大声骂道:“他就是冷酷,就是嘴贱!在你面前好像装作圣人一般,讲一堆自以为是的大道理,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暮染云恰将酒杯放下。
“哼,经历过什么事情,能在云城久负盛名?!”李霜怀冷冷笑道,冷冷地转头看着楼下。
暮染云低头,片刻后抬起头来,回应了几句:“还是我去吧!一来我要问清楚当年之事,二来他曾经是我师兄,我还是较为了解他。”
李霜怀依旧看着云城的大大小小,人来人往,目光却毫无异彩。
进入妙春堂前厅,绕到里面,暮染云站在韩丛意身后,看着韩丛意给病人开完药方。
韩丛意转身看了暮染云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询问道:“你来,也是为了谈雪楼主之女的事吧?我依旧回应你,我不可能前去谈雪楼。”
暮染云倒是十分自在,随口问了一句:“那就谈谈当年,你为何不辞而别?”
韩丛意目光移到走廊外,淡淡地说了一句:“往事不可回首。”
“可你从前并不是这般人!你不可能见死不救!师父曾经教导我们,医治病人要尽全力,你难道连师父的淳淳教诲也忘得一干二净?”暮染云脸色忽然大变,怒眉冷眼。
韩丛意完全转过身子,面对暮染云,缓缓说道:“既然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我爹爹韩离乃是云城名医,这你知晓。他医治病人无数,却在你我成亲前三天,被一名死去之人的亲戚告到了城主府。那些人说我爹爹乱用草药,害死人命。”
“我爹爹被关进大牢。我从小母亲过世,与我爹爹相依为命。”
“我爹爹入狱被流放边疆,我必须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并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好替我爹爹伸冤。可惜,我未能如愿。”
暮染云思索了片刻,不敢相信地看着韩丛意。
“你爹爹可能惨死在了边疆,不然不至于这么多年未归。”
韩丛意呵呵笑了起来,眉眼间夹杂着失落,嘴唇轻念道:“我爹一世盛名被毁,人已死。我就明白了一个令人钻骨之痛的道理。”
暮染云有些好奇,重重却急切地问道:“什么道理?”
韩丛意紧紧咬住牙齿,然后一句一句冷冷吐出:“身为一名大夫,只可医治有希望活下去之人,切莫救治那些无药可救之人,不然会像我爹爹那般,好心却害死自己,好心却遭世人唾骂!”
暮染云眉眼低垂,平静了一会儿。二人均是无言以对。
暮染云正欲转身离开,又停住了脚步,留下一句话:“你爹爹未必可替代全天下大夫,但我相信,你爹与师父的教诲却是亘古不变。”
走在李霜怀身旁,暮染云心里沉重了许多。李霜怀见她面色寡欢,时冷时忧,右手抓住她左手,安慰道:“染云,我已经想开了。我们去见雪蓝最后一面!”
二人回到谈雪楼,忽然面色大惊,好像瓢泼大雪吹在面上。
前厅里站着的,正是韩丛意!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椴木盒子,依然不苟言笑,只是面色看似多了三分春暖,向李霜怀二人说道:“尽全力救治病人,我现在想起了我爹与师父从前那般教诲。”
在雪蓝屋内,只有韩丛意一人,他将一根根银针刺入雪蓝的穴位与经脉交汇处。
一个时辰之后,他走出房门,朝着雪未冷说道:“我已尽全力,您女儿还有七天时日,好好珍惜吧!”
雪未冷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弯腰行礼,回应道:“多谢韩大夫,多谢韩大夫!”
李霜怀赶紧低头行礼,一张面容如湖水涌荡,激动道:“多谢了,韩大夫!我李霜怀此生,不会忘记你这个人,知晓你是个好人!”
“没什么,记得我不记得我,我仍旧是一位大夫。告辞。”
言罢,韩丛意下了阁楼,雪未冷跟在后面送客。
李霜怀与暮染云进入房间,看见雪蓝正笑眯眯地坐在床榻上。雪蓝大声说道:“我都听见了,我还有七日时日。无妨,我要上云山看日出!”
李霜怀走了过去,摸了摸雪蓝的头,正巧被最后入房间的雪未冷看见,雪未冷低头沉默。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房间时,暮染云一把拉住了雪未冷。
“蓝儿,你爹爹为了你,这段时日没有一个安稳觉,而且为你伤心流泪。你答应霜怀哥哥,待哥哥与姐姐走后,让你父亲带着你,去云山看日出。好不好?”
雪蓝看了看垂首不敢多言的雪未冷,回应了一句:“爹爹,蓝儿此生感恩于你。来世,蓝儿再做您的女儿!”
“我们明日一起去云山看日出!”
闻言,雪未冷双手掩面,转身嚎啕大哭,涕泪俱下。他一步一个趔趄,走到雪蓝眼前,双手抚摸着雪蓝有些发白的小脸,哭声撕心裂肺,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暮染云垂泪,李霜怀则不忍看这一幕,将头转向门外,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滴下。
三日后,雪未冷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一人,便是李霜怀。
雪未冷从乾坤袋里取出笑雪七式的秘籍,递给了李霜怀,一张愁眉痛苦的面容终于得到舒展。他叮嘱李霜怀道:“笑雪七式乃是我一生刀法心得,怕遗失,你收好!”
“我已将你与我之间的事悉数告诉蓝儿,蓝儿有人会照顾。而答应霜怀兄弟之事,我已准备好,来吧!”
难以抉择,没有退路,莫非前行就是朝阳?但难以抉择本身就是地狱。
“雪楼主,你是我李霜怀敬重之人!我,我怎能将你与蓝儿分隔两世……”李霜怀双眼涌出泪水,喉咙苦涩。
雪未冷长出一口气,仰头大笑:“哈哈,无妨。蓝儿重新认我作父亲,而我昨日也完成了蓝儿心愿。人生在世,必有舍得。霜怀兄弟,你莫要在乎于我,我此生无憾!动手吧!”
李霜怀浑身颤抖,努力闭上双眼任满脸泪水直流,而后拔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