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央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当他朝吴泉襄步位朝望去时,恰与程铁峰的双目相照。
“你怎么在这里?”
“看了些东西,想来看看。”
翻造礼堂边头的榕树,谙知的地点,贯熟的人,this view陌生又近理。
“你们认识?”
“我们以前是同学。”
还是那番话:并非同班同学,只是社团与学生会活动时常会碰见,两人的社交圈也稍有交集云云……对程铁峰记得一个小透明,赵央并无吁怪,毕竟,他知道这个人在记忆方面的天赋或诅咒,俯仰之间,默识,然后存聚。
“啊……”两名未成年高中生神色依旧,倒是吴泉襄正卷涌着一些窘迫。热爱学习的自家学生于职高校园里,撞见由自己引来的在云棠一中一班读书、深受有名望的教授作家见重的尖子生,一个普通人的百年里并不常遇如此稚嫩的尴尬。
“我听邓筱然老师说,你参加了你们戏剧社与草石的‘倾听·自尊·获取’活动。”
“……嗯。”意外,然后陷入情理之中的确然。倾听边缘,捍卫自尊,至于获取,则是“缺陷”的对立与补成。吴泉襄主导着这个活动,且这活动的倡议书中,落有吴望浦凌厉显明的签字。
“是明年春天吧。‘沿岸’是个好社团,而且还有你在。”
活动的活意翻滚于话语的行轮。至于亲昵者贴近与别扭的话,在这个人嘴里就保持着严峻与决然的尊敬。“这个人”,在普遍又特意的指称下,赵央不知道此间一丝的适然是否是冠属于程铁峰嗓音与容貌的天赋,可他的确也于此认识了对方的心意,他的左肋骨下有些刺辣,他觉得这里快只剩下一种被伸张的尊重与被强调的聆听,毕竟,他们不熟,毕竟——
“我最近在和楚文驷苏雨珮一起做点小事,他们讲了很多关于你的故事。”
老四,呸呸珮,谙知又贯熟,清晰的名字,遥远且那样昏暗,不再亲近,但并不陌生。
“我想我说这些会有点怪,但是,你愿意的时候,你有空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出去逛逛吧,聊聊天也好,他们很想联系你,但他们害怕,自以为是地、矛盾地害怕。”
“他们……”
“他们也怕你害怕。他们没必要畏惧,你也是,大家都是朋友啊,友情的根系还在的话,我认为不必想太多。”
没有清晰的答案与终止符,衍生的对话便结束,别校的青少年与本校的青少年颔首曲腰,便与本校的老师一并朝礼堂深处走去。不自然、不合宜、在旁人看来甚至满是傲慢、拘谨以及沉默的对话,“谢谢”,却让赵央想说出这样的答复,不自然、不合宜、糜烂又黏重地——
“做事……”
倾斜的砖头有机会若机翼般使一根油条升起。说起来这是什么比喻与迁移?
“事情呐……”
二十一世纪初的云棠仍有向下渗透的家庭困境。但是,“嗯……”
晚自习前的放旷允许学生自由来去,已有些忘了过去的赵央朝校门走去,头也不回地,与学生鲜艳或急躁的着色别错。自去年以来,云棠最好的职中,消灭了它内部染发的天地。不再有多彩的渲染,此地的生活,正在与动画与条漫世界里多彩的顶蓬远别。
“晓得乌布果密步蒲回不回来?”
“他们说看分班情况。他们期末分班。”
“晓得四川好久才能3+1+2哦?”
“反正没得我们关系。可能等二几年?”
苏雨珮与楚文驷,在学校分开的同学回到家后又在手机的两端重聚。今天是平凡的工作日,但它的接替与延续被整个校园抛却了。“校庆筹办大会不能一再拖延”,坛坫的招风一挥,便有行政与历史的神威降下,落定至自然又不自然地不能据有下午课程与晚间自习的一日半天。素质教育的奇迹,形成于几柄斧柯之下。
“先不往想人家事。我感觉期末我数学要完蛋,为啥子设个i还要在数轴上转圈圈哦?”
“人家结合图形跟文科生将,喊你平常恍惚不懂只晓得事后抄笔记。”
“下学期肯定要补课了,我先喊王嘉映帮我补救下。”
那个名字出现了,突兀又不崒然。楚文驷忽略了它几次,但这次,是对方提起的。
“……嗯。”
“也不要说我。你语文和生物咋个办?”
“生物没问题,我平常只是记少了。语文喃,再欠分也欠不过你数学。”
“万一不及格,就是黄牌一张咯。”
“那就至少努力及格。只是九十分而已,选择错几道,填空错几道,大题后两道全错,都有这个水平以上。”
“蒋雨砚说蒋书彤只要期末进了文科前10,下学期就能转进来。”
“理科也是。说是这次特别搞的。肯定是蒋哥干了啥子。”
“蒋哥帅的。”
“帅。是的。”
苏雨珮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趴在床上织串着未饰完的毛线。楚文驷通直地坐在硬质的沙发上,眼前的茶几横散着作业、笔记与辅导书。时间于沙发睡枕旁轻逝,作业却纹丝未动,先前的照片、稿纸与油彩也未见新工。直至吃饭的促声催起,一切在雅淡的卧室中只受着暖光照拂,不见着任何如在他处对成绩、指标、红线议论时的焦烦与扰困。
杨颖蕙与杨辉映是双胞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读着一处补习班。杨颖蕙独自走在晚暮前的梅侯渠畔,在路上,他遇见一个似乎只能描述成“驾驶轮椅”的男人,白色的蓝牙正挂在那人滔滔不绝的嘴角上。杨颖蕙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独自出行的“轮椅人”,嗯?轮椅人又是什么?他这样的情况应该怎样称呼?惊诧出的疑惑蔓蔓在街道与步伐里,而于看向轮椅人眼神的余光里,又有一个大声量的中年女性牵着另一阵飘忽的微细跑近。
“吴老师,吴老师!”
轮椅人或许姓吴,他应当意识到了什么,飞驶的轮椅与飞扬的口舌都缓静下来。他将轮椅以杨颖蕙从未见过的方式敏盈地挪转:“昭主任,你咋牵到小彭来?”
有姓昭的人吗?小彭或是姓彭吧。一直盯着也不好,如此想着便不得不加快已迟滞的行步并别过窥察的神色。“哎呀你事情也没听完就走了,现在是倾听呀根本运作不过来,小彭说他年末留着不走,你总得交待清楚啊。”“我这儿现在忙,过年还早之后说。”“问题是我也忙呐,之后我要回武汉。”
很忙吧,社会人。
“可我得先赶去图书馆,那边保安和不晓得啥子人正在赶人,我都听到‘瞎儿滚’、‘都赶走’的话。”
瞎儿?瞎儿应当不会本写作夏尔吧……这些人,他们是……
是什么也无所谓。赶紧前行,去买点吃的,塞一两口,然后是补习、作业和晚澡。不能比杨辉映更晚进入浴室,那个男人拖沓,在姑妈的浴池里能赖上半小时还多。
“那找警察噻!”
“警察——”
警察如何,作业如何,天平的轻重如何,不是闹热与闲态的取舍,而是那个夏尔,那份匆忙,那灵便又匆忙的轮椅,那——
“你好,请问你们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话居然说出来了。过路的看客,惊诧、拘谨又突兀的普通话,可于杨颖蕙,也并非崒然。倒是两个三个或好几个成年人愣了,停了步履的人多了起来,但也未形成围观,只是一瞬与流逝之前的另一瞬。并没有再接话询问的人,人们再度路过,只剩下吴望浦、昭琼心和彭晓安。以及——
“啊,不好意思,我听见你们好像需要联系公安。我姑妈姑爹在市公安局和市法院工作,不知道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直接,好事,干涉,招摇,反正还有别的词吧——吴望浦在接下来被占用与不注道歉的三个小时里批评了新结识的女孩很多。但无论如何,这是个重要的时刻,是倾听呀在梅侯渠畔迎来了它的未来,一个新近“入邑”的高中生。吴望浦记住了这一天,并且会为此高兴很久很久,还有昭琼心,还有彭晓安,还有杨颖蕙,还有——
在杨颖蕙、程铁峰、余江权等人就读高一上学期时的那个1月5日,于云棠市图书馆梅侯渠旧馆前,身份明晰的不明黑衣六人与保安三人捶打驱赶“云棠文化事业联盟”各分支视障听障工作者聚会二十一人。这次事件因公安部门的及时介入,“化解”了最终未能形成巨大声浪的潮涌。或许从许多方面来看,这都不算是好的结果,但它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因为,在这里,人——
“偶尔看看热闹也不错。”逃了课的杨颖蕙将在今夜的浴室里如是想到。
自小区地下车库升至底层后,推着弟弟散步的贾霖看到了窗后穿经公园回廊与石道往楼门走赶来的程铁峰,在黑夜里,背着书包的冷脸鬼双手提着几个纸袋。“又是书,今天还是课时喃。”贾霖这样想着,正巧与程铁峰在隔着一绕灌蓬与花篱对处照眼。此时已入夜有时,柱灯与地灯在上及下出灿着引虫晃眼的暖黄光色。
停车的大人仍未见着,贾霖又把钥匙给了妹妹。“怎么又是你在推贾庭寺?”
“因为我推他噻,哈哈。”
无趣的笑话,冬夜里也不曾闻得蛙声与蝉鸣。
“这么冷的天,你爸呢?”
“在下面停车,汪阿姨和贾小旬去买水果了。”
那男人怎么不自己去买?贾立勉他们公司门口有三家水果店。贾霖知道,程铁峰一定忍下了极欲喷薄的话头,贾霖琢磨着对面的人注视自己的眼气,味出一品努力使心神不漾出怜悯的怪心。
“你要跟你爸说,你高一了。”
“他有下数,至少这点还是有的。”
“那你又有无分寸呢?贾霖。让是没有尽头的。”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哈哈。没得事,不耽搁事。”
贾霖也深看着程铁峰,想起元旦前班主任的谈话。班主任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但对成绩与校内的举止却了若指掌。史晓同,程铁峰,蒋雨砚,这些聪明人的察识比那尚未覆盖教室与寝床的摄像头更令人感到现实的剥夺与戒惧。他们持有几份答案,他们足以解构他的生活,解构,这是贾霖最近读书认来的字眼,它自是不知此词在不远日后的泛滥与调笑,他只是得到了一个答案、一个自身之所以惊慌失措的原由。
“你——”“——哇唵!”
贾庭寺醒来的闹叫声惊扰了大厅中的旁人。贾霖的家在大厅尽头那处擦边营起的伪洋房,在厅内人询问与寻捉的幕前,贾霖感到手首发胀,悸动的热烫焦急着他的心,他必须离开,必须推着小孩远走,到房门前静待父亲或阿姨与妹妹的归来。不是谁逼迫他、她这样的学生,这件事,这些事,这群涌走的事鱼只是她的自为而已,他懂得世间与家庭的人事,所以她选择体贴,选择帮助,这是他的选择,她真诚、良善、妥当的选择。
电梯上来了。
但是,电梯上来了。
“我先赶走门口了,程老你明天学校讲课哈。”
高一的女孩微笑着走开,贾庭寺的闹叫未止,杂着喜悦、愤怒、无措与超然的呼声。
然后电梯门开,三个人现身。
“喔,小程,回来咯?”
“是。贾叔叔好。”
贾立勉,还有七楼4号的青年情侣。情侣们不认识程铁峰,程铁峰也只是记得他们的容貌与七楼3号牛婆婆摆扯的风闻。
程铁峰提书入了铁柜,与贾立勉错身,程铁峰按下了家所在的楼层,两人之间不复他言,只是在情侣中的一人展着未牵的闲手按下闭合键后,于未全闭的电梯门外,于电梯广告与提醒的报鸣间,贾立勉的声音仍发作着回应了先前的话语。
“你咋个搞的?真的是——”
电梯门紧闭,上升,远离,一切都远了模糊,变得不可闻知。青年情侣打发着攀问的情话,“你——”“哼!”,诸如此类,密锁着他们的缕缕,不为旁人所知,也不给予旁人关于人生与未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