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般的火烧云布满天空,光柱穿透云朵,凝结成绚丽异常的光影,大片东方云雨正在悄无声息的聚集。
幽岭山脉像一把镰刀,与大柏岭、少壮山相连,山峰起起伏伏,渐渐没入广袤的平原。山上的士兵松、落叶松、龙爪槐、山榛和青椿树漫山遍野,因为没有冰雪覆盖,显得郁郁葱葱。盘旋的老鹰在空中展开双翼,寻找猎物,发出几声不快的戾鸣。
平原上的麦田一望无际,农忙的男人们手拿镰刀,沿着垅地收割。扎好捆的麦子堆得老高。为防备随时出现的大雨,麦堆被破旧的大葛布罩好。
眼下已是秋收的好时节。
远处的村落中,炊烟已经消散,农妇手拿箩筐,到地里捡拾遗落的谷穗。牛马拉着大车,站在大地里等候,身体摇摇晃晃,时而低下头,嚼着地里的麦梗,时而用头角相互触碰。
倒卧在马车里的泰平望着天空。
望海半岛大地的天空浮云朵朵,但和北靖莽原大地的天空相比,虽然同样辽阔高远,却没有让泰平产生身处北靖时,那种清冽入胸的满足感。与他同卧的熊族言答扭动一下,在马车里翻了个身,堆满脸庞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一些。
“少城主,我们到哪里了?咳咳咳咳。”老言答一边问,一边深深地呼吸着,引来一阵强烈的干咳。
“我们已经离开狸阳城境内了吧。”泰平回答着,从马车里坐起来。
“公子说得正是。”付婴穿着青色布裤,外面套着白绒羊毛披肩,骑着全身杂色的矮脚骟马靠近马车。
“再往前走不远,我们就到望海和栗国的交界地。不用半日,我们就能赶到碧流河边的恩施城了。”付婴接着说道。
“到了恩施,我们就要换乘商船逆流而上,去昭阳虽然不一定比骑马快许多,但总要少了不少颠簸。”泰平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最重要的是,能够摆脱满是臭味的马戏团了。”老言答接口道,让泰平不由得脸红。
泰平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最初选择离开北靖,的确是觉得马戏团有趣,甚至可能藏着什么大秘密。然而,他与马戏团同行十多天,没看出一点端倪,反倒是天天闻着臭味,心里自然是极为别扭。
“公子说得是真的吗?太好了,咱们偷偷跑出来这么多天,抚司大人知道的话,肯定气坏了。咱们到昭阳转一转就早些返回吧。”付婴显得有些兴奋。
“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你的魂早被伺候奶奶的小琴勾走了。放心吧,回去我就和奶奶央求,把小琴赐给你如何?”泰平斜睨着付婴调笑。
“真不是公子想的那样,我就是把小琴当姐姐,有些心事愿意和她说说而已。”付婴挠了挠头,讪讪地笑着。
“哎,年轻真好啊!”老言答一边说,一边看着远方。
来自雪国的马戏团,走在王国大道上十分显眼。
黑熊、斑纹虎慵懒地卧在木笼里,像熊族人一样,不太适应没有风雪的天气,显得了无生气,沉默无声。野猪的胃口不错,一路吃着一路拉屎,梅花鹿则用头角触碰木栏,发出乒乓的声响。
从辽水一带来的猎户们,赶着马车装了一些兽皮,和马戏团熊族人结伴而行,时不时地和熊族人高谈阔论。
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望海王国的百姓越来越多,装束令人觉得好笑有趣。他们穿着天蓝色的布褂,白绾巾高束在头顶,佩戴的剑更加细长,好像斗趣用的装饰品。此地的人们更愿意骑牛出行,路上随处可见青牛、黄牛和赤色的大牛,还有五彩色的花牛。
泰平曾听学士讲过,望海族人的一部分,自认为是京山牛族后代,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先祖来自翰海另一边,乃是骑乘大牛泅海来到亚夏大陆的域外之族。
无论怎么样,望海族以牛为图腾,更把牛视为最珍贵的瑞兽,族徽与战旗上均绘制踏浪欲飞的青芒大牛。
栗国人虽然与望海人同居望海半岛,以京山和碧流河为界,但习俗仍略有差异,而且口音也不尽相同。奶奶冼蓉说起,栗族是望海半岛的原住民,后来融合廊中移民、海滨渔民部落,成分渐渐有些复杂。
灭龙纪中期,以牛为祖先的域外族渡海而来,与京山牛族达成联盟,凭借武力抢夺了大片领土,将栗族人驱赶至西北方的少壮山一带。实力进一步提升后,牛族人建立了望海国,企图继续向西用兵,彻底消灭栗国吞并疆土,再侵入幽山以西的鹿族领地。
争夺是人的天性,也是族群生存的根本。
从古至今,从未变过。
有压迫自然有反抗,自然也会有人看不惯。
望海国用兵之时,已是元世纪初期。银夏帝国强大起来,不愿意望海进一步扩张,于是出兵援助栗国,总算保住了如今的疆域。正因如此,险些国亡种灭的栗国对望海既怕且恨,常常爆发小规模冲突,两国百姓若是相遇,往往会冷眼相对。
泰平一只手握着身旁竖放的配剑,一只手抚摸着跟在车旁的“青芒”。“青芒”是一匹健硕的雄马,乃是田垦送给泰平的礼物。
马戏团在靠近路边的小树林停了下来,团长熊族老人鄂普挥了挥手,示意族人做短暂的休整。负责照顾动物的熊族人忙活起来,往木笼里的水槽、食槽填好水和食物,鄂普则席地而坐,捧起酒袋灌着北靖高粱酒。他灰白的头发编成的辫子散落下来,好似汲水的灰井绳。
熊族言答被扶下马车,靠在树边撒尿,半晌才蹒跚地转身走回来。
鄂普扶着老言答坐好,又将酒袋递到言答的嘴边。老言答仰头喝了一口,酒的液体从他满是破损牙齿的嘴角滴下来。喝了酒后,言答显得很满足,还打了一个酒嗝。一个熊族人在地上摆了一只马扎,言答慢慢地坐下,又喝了一口酒。
言答看着站在一旁的泰平,示意他也喝点酒,泰平摆了摆手。
“少城主还是对我们有疑惑吗?认为雪国熊族人去昭阳心怀不轨?”
泰平不喜欢熊族言答称呼他公子,而少城主的称谓虽然难成现实,但多少满足了他无法继承北靖的虚荣心。
“至少不是和盘托出吧。”泰平靠着马车,摆弄着剑穗答道。
“人人都有防备之心。我至少没有隐瞒的是,雪国的平衡可能将被打破,危机已经悄然将至。如果熊族人无法自保,雪国甚至北靖都难以安全,否则你的父亲又怎么会同意,放我们出城去昭阳呢?”
“话虽如此,但仅凭你们这支小小的马戏团,就能从昭阳带回生机与和平吗?”凭一个行将枯朽的老言答的智慧?泰平话没有说出口,但脸上有不屑的表情。
“熊族是一个古老的族群,我们信仰的是雪神,而真正赐予我们力量的,则是熊的耐力和坚韧。只要给各个熊族部落一个承诺,族人们将继续信守与帝国的和约,依然在雪国冰冷的森林里活下去,哪怕有更多更大的危险,雪神也会保佑族人们的。”
老言答的回答,泰平并不完全理解。不过,泰平隐约之间觉得,言答和父亲的语气很像,都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